沈微微低了眉眼:“我来伺候王爷洗浴可好?”
云煦心轻忽一跳,稍停一刻,声音不变道:“出去。”
沈微脸一红,低头走了。
云煦心有些搅拌。沈微这是——怎么这么急于——或是他情深不能禁?但以往自己热情亲近他时分明还要疏远——所有的变化应是自太子多去了中书省两回?他急于与自己定情,以应付太子?其实太子也未必就不好,但将来若做了皇上——想着皇上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有些心寒胆颤。
那夜云煦越发难以入睡,心烦乱不安。
第二日见母亲,王妃道:“昨夜没睡好?”
云煦点头。
王妃道:“你还小,见了命案现场怎能不受惊?快请御医来开副药安神。”
云煦连说不用,王妃已立命去请医了,然后道:“母亲也为你想了一晚。这样重大的事便需要一位王爷去,为什么偏让年少的你去?只因为那位沈先生吗?分明是因为案情牵扯过大,结果难料,皇上不想他亲儿孙卷进去,乱了政局,才让你这堂侄孙出面。你立了功也无妨碍,若出错,也可轻易舍弃。唉,便以养病为由,待今天我进宫去求一下皇后娘娘,这样的事能远离就远离吧。”
“娘你太好了。”云煦喜出望外,世间也只母亲最疼自己。
王妃慈爱笑。待一时御医来了,云煦怏怏地述说种种不适,王妃不住地表示担忧,御医见已如此严重,便开了一些安神药。然后王妃就进宫去了。
沈微来探病,神情间疏远了很多。
云煦发现沈微这么清淡的样子其实最漂亮最有欣赏的韵味。因笑:“请坐。”
沈微谢坐,坐姿清雅,淡然颇有林下之风。云煦说:“我打算每天吃药养病,不参合那些事了。”
沈微静待他说。
云煦道:“我左思右想。明白了自己x_ing情,我不喜欢那些,一生想按自己的意愿活。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学我爹去修仙。我想了一夜,想透彻了,下了决心后前所未有的轻松。”
沈微见云煦不说了,便道:“我随你修仙去你可会赶我走?”
云煦意外,兼跳跃的欢喜,明眸看定沈微:“你想清楚了?跟我走?”
“我若不随你走我不放心。”
“那不是你爱的。”
“我没有什么爱不爱的,就是不想离开你。”沈微低声。
云煦心犹如被重重的敲了一下,问:“你可会后悔?”
“不会。我从不后悔。”沈微安静道。
云煦停了一会儿,瞧着床畔的药碗对沈微说:“这药你帮我处理了吧。”
沈微端起药碗,望着云煦笑了,那么笑颜美丽,……云煦自己的脸先红了。
第17章 情惹意牵
因云煦病了,沈微代他向太子告罪请假,然后皇后与皇上一说,云煦就彻底从这桩大案中脱身了。
沈微每天入宫帮太子办案,因为户部尚书的自查报案,没两日,黄鉴、太师等人入了天牢。沈微这日忽对云煦说:“金陵来信,你父亲病了。”
云煦蹭地站起来:“什么病?怎样了?”
“你别急。”沈微温和按他坐下。“上次你父王没送你回京,就是这旧病犯了,也没什么大症状,就是时不时头痛头晕,国公爷不放心一直要他静养,谁想到年底了也没起色,国公爷的意思,想你去金陵陪他过年。”
云煦的心揪成一团,想了一会儿,去禀告母亲。卢王妃说:“去吧,父亲病了,儿子理应床前尽孝。”
云煦也只得辞别母亲,沈微竟然陪他一起出发。云煦说:“案子未结,太子放你走?”
“我不放心你,求了太子。”
“他会不会不高兴?”
“他说我不识抬举。”沈微笑。
云煦看他:“说说,你怎样的言辞能说服太子放你走?”
沈微摸摸眉梢:“我说广宁王病重,这样的时刻我不能不陪在郡王身边。”沈微的前胸衣襟已被云煦揪住:“我爹到底怎样?”
“你别急,”沈微握住他手:“我这不是对太子的说辞吗,你怎当真。王爷真没有大病,就是睡眠不好,也是老毛病了。听国公爷说,你父王是自前崔王妃去世就有了这毛病,整夜难以入睡,白日头痛,昏昏沉沉。国公爷带了他天南海北的游玩散心,这个毛病好不容易好了,夜间能正常入睡了,谁知你来了,总是夜间学琴画,王爷的病根就又勾起来了,晚间不能入睡,白日头痛。国公爷无法,说你勾起来的病大约只有你能治好,因此传信给我,让我带你去金陵。”
云煦愧疚难安。沈微温文劝慰:“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国公爷的话就这么一听,没准是他气的呢,推在你身上。”
云煦瞪看沈微,沈微无辜的双眼笑着闪。
云煦道:“沈先生,我觉得你颇得自国公真传,你说的话我总是不能知真假,不知其下藏了多少隐瞒的事,你这样,怎么让我信?”
沈微面上的笑渐渐收了,低头道:“你父王也曾这么说谢凡。不说,是因为不想你cao那么多心。世间有美玉,你只想捧着,不想他被太多的尘俗事烦心。这次皇上忽然派给你和我的这个差,很麻烦,查不出来,会被清流一派小瞧,搞不好还以为我与太师一派有牵扯,国公爷都会被我连累;查,就是天大的案子,太师一脉岂是容易端的?户部就是太师的钱袋子,刑部就是太师的打手。太子的师父本是清流一派,户部刑部这么推搪太子,太子怎能忍?可太师有今日地位都是皇上纵容的结果,皇上派我查,实际就是派国公爷查,就是让太子放手作为。我们淮安一行有多凶险我怎敢和你说?我们在淮安什么都查不出来是应有之举,好让太师一派放心。我们启程回京之日就是国公爷已经拿到铁证之时,所以会有妇人拦路喊冤,所以会去那个别院。然后我们连夜返京。国公爷派了多少人明里暗里地护送我们,我们才平安入京,见到皇帝。这其中的种种又怎能对你说?太师倒了,你我必须急流勇退,你父亲的病是必须的,即便你不病,你父亲也会病的,我们会在金陵住好一阵子,直到这个案子平息,直到大家都称颂太子英明能干,忘了是有个少年郡王赴淮安破了惊天一案。”
云煦喃喃:“谢凡这么厉害?”所以他能带兵打仗,战无不胜。
“再厉害也是听你父王的。”沈微温柔整理云煦因激动而飘到脸颊的发带。
“我觉得——”云煦说。
“嗯?”
云煦忽然觉得他好像在重走父亲的人生路。一直以为父亲是不对的,一再对自己说绝不过父亲那样人生,谁知走着走着,好像就将父亲的人生重来了一遍。父亲对谢凡,或就如自己对沈微?逐渐的亲近,情惹意牵,可是自己要娶亲。
一路急行,到金陵时已是除夕,还好赶上了年夜饭。父亲果然是没有什么大病的症状,只是面色不佳,微显疲累。当然在谢凡的口中就是严重得不得了,稍用了两道菜就被谢凡劝着搀着离席了。云煦也立即离席,扶过父亲。与众人告辞时,谢洵对上云煦的目光,依然平稳安静,面带微笑,那微笑好似千年都不会变的温和、遥远。
云煦坐在父亲床前,与父亲闲说着话,为父亲剥栗子吃。云煦已得了嘱咐自己查案一事是不能说的,便说一些路途中的趣事。
父亲问:“沈微与你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已经很注意了,竟然还是没逃过父亲的眼,云煦便把沈微去太学挑文书,皇上把他赏给自己的事说了。
父亲轻微忧伤地望着他,没有说什么。
云煦忽想到一事,急切地问父亲:“国公会对沈微不利吗?”
父亲轻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和他说,不许他伤害沈微。”
“父王,”云煦艰难道:“我不知怎样好,我若与他分开,会不舍,可是,您为我订了婚事,谢家怎么可以容下他?他还非送我来——”
“跟随自己的心走,未来会怎样,谁会知道呢?慢慢的你就知道自己的选择了。你还小,这些都还不急。”
父亲要听云煦的琴,云煦汗颜,回京后哪里弹过多少琴呢?他放慢了速度弹,渐渐的,竟然发现父亲睡着了,他缓缓止了琴音,慢慢地退出屋子,霍然见谢凡就在外间守着!这人,悄没声息的在这里听他和父亲说话!他说的沈微事都被他听去了!
却见谢凡惊喜地对他比划:“睡了?”
云煦点头,便见谢凡欢喜得什么似的,连连点头,还向云煦竖大拇指,示意云煦离去,他在这里继续守着。
云煦轻轻地离去,无声掩上门。
外面夜风吹来,有些冷,他拉了拉衣领,方行过小桥,见沈微于桥下树影里走出来,将一件裘皮围巾给他围在颈上。“你走得急,忘了这个在坐位上,我给你送来。”
云煦望着沈微冻得通红的面颊,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笑握住他手:“来,我们去喝酒暖一暖身。”
茫茫又璀璨的除夕夜里,忽然觉得,自己和父王都是幸福的人。
云煦忽发奇想,去沈微住的流霞阁,命仆人摆了饭菜,二人对坐,数十盏彩灯环绕阁内,光影辉煌,便除夕夜,偌大的国公府里也是一声鞭炮响也没有,云煦知道那一定是谢凡的命令了。室内温暖如春,二人浅酌慢饮,云煦忍不住问沈微:“方才你在白云观可遇见了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