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有,但现在还离我们很远。难道,你是说……”
约翰点点头:“墙壁还有点发霉,对吗?天哪,我们在那间真正的储藏室!”
说来也奇怪,独自掉进来时约翰认为自己还算冷静,现在和克拉斯站在一起,他反倒觉得非常紧张,身处被隐藏着的地下室,比身处陌生花园更令人毛骨悚然。
捏着克拉斯肩膀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直到克拉斯提醒他放轻松点。
“我想到个有点恶心的比喻,”克拉斯说,“被半实体幽灵吞进来时,我们就像被人吃进嘴巴的食物,然后我们顺着它的消化系统一直向下……这里就是它的直肠。以前的遇害者在消化过程中就彻底死去了,显然,我们两个比较难消化。”
“这不仅是‘有点’恶心的程度了……”约翰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不过,这里如果真的是那间储藏室,为什么遇害情侣与猎人的尸体还在房间里?”
“灵魂留下,实体被排泄出去,”克拉斯示意约翰走向门的方向,他现在还是几乎站不住,需要搀扶,“你看到那黑色虫子了吧?它浑身都是头或者尾,人彻底被消化后,就会被从不知道哪端又丢回去。我们两个这种情况,也许叫……积食……”
“好了好了,我想象到的画面比真正遇到的还诡异一百倍。”虽然如此,但约翰却觉得气氛不像刚才那么恐怖了。
克拉斯指引他走向门,身后空气中的声音一直在喋喋不休,重复着疑问。
它们开始意识到,这两个人竟然能发现出路!它放弃提问,转而纠缠着阻止他们:
“不允许离开。”
“留下。”
“不死者要留下。”
“我也是不死者。”
“留下一个。”
虽然克拉斯能够看到这里的真实环境,却仍看不到是谁在说话。他小声对约翰说:“真实的门就在前面几步远,过去就能摸到了,我们得快一点。”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比刚才还差。”这并不是约翰的错觉,克拉斯的呼吸比刚醒来时更乱,脉搏变得更加浅而块。
“它还在尝试消化我,”克拉斯说,“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约翰没再说什么,把克拉斯的手臂架过肩头,扶着他一起向门口走去。
声音变得愈发愤怒:
“不允许离开!”
“留下!”
“非常孤独。”
“留下!留下!留下!”
很多驱魔师都知道一个规律:在鬼魂和幽灵之中,往往越是话多的就越弱小。
同理,越是爱制造逼真幻象的,越缺少实质的杀戮能力。很多鬼魂都是如此,他们能靠幻觉把人吓得半死,其实却并不能真的抡起球木奉打你。真正能量巨大的灵体反而很少出声,喜欢发动突袭。
克拉斯本以为这里的东西也一样,毕竟它只会不停说话,还放任他们聊一堆消化道的话题。
可是,他还是掉以轻心了。
突然,脚下的土地毫无预兆地松动下陷,变成流沙一样的质感。约翰一把将克拉斯推远,在他的视野里,克拉斯撞上修剪成一个个椭圆的植物,而实际上他撞到的是发霉的墙壁。
地面不是“像”流沙,而是根本就变成了流沙。约翰从没掉进流沙过,更别说是幽灵造成的,血族常对和“填埋”有关的事有种源自骨子的恐惧,再加上耳边全是“留下、留下、留下”的声音,他紧张得不知道怎么才能爬出来,几秒内,他已经被埋到腰部。
脚下没有合适的着力点,泥土沙石像有吸力一般,他根本无法跳跃。越是挣扎,向下深陷得就越快,他努力改变姿势,想把上半身留在外面。
泥土已经漫过胸口。约翰远远地看到克拉斯想从墙边站起来,却脚步不稳摔回地上。
现在约翰仍能听得到——从脉搏声和呼吸上判断,克拉斯就快失去意识了。
“花园”已经越变越黑,不再是刚才的蓝天,也许是黑色蠕虫的身体聚集了过来,想继续尝试消化掉人类的灵魂。
吸血鬼的獠牙对流沙毫无办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约翰不用呼吸,即使泥沙没过脖子他也不会窒息。
克拉斯看不清约翰。他视线模糊,四肢的感觉再一次消失。他并不能确定这次自己会不会被彻底消化。
他应该做出选择……是努力撑到门前,还是去抓住约翰的手?可现在对他来说,无论选哪个都不太现实了。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向前垮了一步,然后软弱无力地彻底倒了下去。
浓黑色的蠕虫全都回来了,回到它们熟悉的地方,它们不甘心放过幸存者。通常,它的一次消化就能吞掉人的全部灵魂,人会立刻死去,可当它对克拉斯做同样的事,克拉斯的灵魂却还富富有余。
它想要继续吞噬、挖掘,想要掏空这个神秘的身体。
而约翰已经看不见外面了,他只剩下一只胳膊还高高举着。即使鼻孔和嘴巴灌满沙土,他仍意识清晰,这种感觉既恐怖又郁闷。
挣扎让他越陷越深,逐渐,他变得只有几根手指还能动。在一片漆黑的挤压感里,他隐约听到金属声。
锐刃划过硬物的声音,隔着沉重的泥土,非常模糊。即使是吸血鬼的耳朵也听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蠕虫庞大的身体压缩在储藏室内,打乱了花园的幻景。突然,几缕黑光在它体内一闪而过。
就像黑曜石锋刃的反光般,微小,冰冷而夺目。
它们先是偶尔闪现,又收紧,接着整个爆发开来。
空气中嗫喏着的声音开始惊叫。蠕虫的身体被从内部撕裂成好几块!
在它被切割开的内部,黑曜石薄片般的物体成百上千,它们细小如树叶,随着旋风的壁障狂舞,锋芒向外,切割眼前一切敌人。
那就像个裹挟着尖刀的小型台风。黑光不停闪动,杀戮接触到的一切,也保护台风眼里的生物。
蠕虫枯骨色的脸刚刚再生了一半,现在全部被削割成了碎屑,不出几秒,它的整个身体都被化为齑粉,在空气里消失殆尽。
刀锋没有停下,它们时密时疏,继续切开幻景中粘稠的空气,撕碎园艺植物与石砖地,直到切碎陈年的置物架,连墙壁上的发霉的地方都被浅浅地刨开一层……
渐渐地,它们终于停下来了,向台风眼中心聚拢、塌缩,彻底消失。
密闭的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克拉斯躺在那些东西消失的地方,他缩成一团,像高烧不退的人一样打着冷颤。
阿特伍德老宅迎来了清晨,一天中幽灵们最迟钝的时刻。
现在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地下室没有照明,只有被封死的气窗缝隙处微微透进光亮。
又过了几分钟,克拉斯醒过来了。就像在梦境中被突然吓醒一样,他猛地坐起来,又头晕得再度摔回去。
深呼吸了几次,他再次尝试爬起来,储藏室很黑,他看不太清楚,不过他能确定幻景不见了,现在这里只是安安静静的储藏室。
由于光线问题,他看不见被削碎的置物架,只能看到在靠近出口的地方……地面上伸出一只手。
“约翰?”他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跪下来,小心地碰了碰那只手。
约翰对他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克拉斯长舒一口气。他抓住约翰的手,贴近地面,问他是否能听到自己说话,约翰的反应犹犹豫豫的,大概是知道克拉斯在说话,但听不太清楚。
“我去找人来……”克拉斯用力握了握那只手,想尽可能让约翰感到安慰——被埋起来的约翰其实觉得这点力气弱得可怜。
克拉斯的身体沉重得几乎迈不动步子,他不由得想象,也许宇航员刚回到地球时就是这种感受。
原以为地下室的门应该很难打开,谁知道它竟然一推就开。
他没发现,门几乎被削薄了一层,门锁已经损坏。
克拉斯记得的最后一个印象是黑色蠕虫包裹住了自己,四周充斥着嘈杂的怒吼声。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被一丝丝抽干,五感逐渐消失,最后彻底失去意识。
究竟为什么会醒过来,他一点也不明白。
约翰被埋住了很久。土地吞没他后立刻变得密实,即使血族的力量远大过人类,也很难从中挣脱。
他露在外面的手感觉到有强风呼啸,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厚实的土地隔绝了声音,甚至有泥土堆进了他的耳道,他听不清楚。
吸血鬼都很害怕掩埋。据说,有些极端些的家伙连游乐场的海洋球都怕。海洋球伤害不了他们,但会唤起他们随着血脉而来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