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峤净手,想起来什么失笑,“他是迁怒呢,我这边回绝了他的邀约,转头却去赴了他三哥的宴,没有当场扬长而去算是他很有修养。”
“下次提醒我,切不可贪杯行事。”杨峤说。“可惜了,贵妃醉那酒的滋味是真不错。”
第11章 翰林院(二)
j-i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柳珣为了科举三年来都是子时睡,三更醒,本来憋了三年原想考上了就解脱了,哪成想去翰林院入了职后每早上都要四更醒,和他爹一道,热水帕子轰走睡意,吃点耐饿的点心,荷包里还得放几块干点心,水都不敢多喝。七品编修,正好够上上大朝会的品秩,能在朝会上占个边边角当个摆设。
五品官可以乘轿前往,余下的品阶就只能步行,柳梁换了几个大力的轿夫,让柳珣跟他一道坐在轿子里,快到宫门时再放下,看着睡眼朦胧的儿子柳梁放心不下,再三交代等看到同事就一起跟着进来,别耽误事。
柳珣乖乖点头,神却还游在梦中,让他看见谁一起走,那是睁眼瞎。好在这届同科都还不错,虽说柳珣勋贵的身份在翰林中不受待见,到底年纪相仿的多,大家也会善意的叫上他一起,就算谁都不叫他,李纪总要叫他的。七品等同与最后入殿,去早了也没用。
半睡半醒间听朝公们在朝上你来我往,圣人并不常在,三五日在一回,太子是每日在的,不过太子却不多话,只几个内阁大学士在那热闹。
下了朝吃了朝食,一上午就过去了。朝食虽也是御膳房准备,却都是些温火膳,大臣们还能吃上点热火的,芝麻小官碰上的就是冷汤冷菜,柳珣是不吃的,荷包里的点心还能顶上一阵。
自宫门出来就要去翰林院应值,柳珣会趁这个时间去酒楼吃一顿,有三五人也是锦衣玉食的出身,吃不惯朝食,一来二去与柳珣凑成一伙,美其名曰吃伙,在内城街上四处搜罗美食。
吃了饭午休时间也过去的差不多,回办公间,翰林院正在编修上一年的年史,资料一大堆,编写不过一两条,还常常被驳回,毕竟一本薄薄的历史,你要足够重要才能在上面画上一笔。
老翰林们已经习惯这个节奏,新科进士一腔热血来的,被这慢腾腾不起眼的工作当头一盆冷水,像谢进等为人成熟些的喜欢跟各种前辈套近乎,像王明等活泼些的喜欢串门子聊天,像杨峤李纪等扎实些的人就安心在位置上看文献编史料,像柳珣这样睡不够的人喜欢趴着睡觉。
因为认真编史料的杨峤和喜欢睡觉的柳珣,他们在的这间厢房成为最安静的厢房,到最后,另外两个翰林都羡慕别的厢房热闹跑去别的厢房办公,这屋里只剩下认真工作的杨峤和认真睡觉的柳珣。
杨峤看完一本文献后会休息片刻,转转头,转转手,喝一杯茶,转头就可以撇见柳珣的睡姿,一样的桌子凳子书柜,他那个角落和别处全然不同,柔软舒适的织花锦坐垫,同色的丝绣靠枕端正放在桌上,柳珣半张脸都埋在里面,远远只能看见他的眉,和头上簪发的发簪,纯白的簪身在顶端翠绿成一个小巧圆润的莲蓬,娇憨可爱。
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还是翰林院提供的这些,但是笔架,熏香炉都换成他自己带来的,书架上也错落的放了花瓶,赏玩的木舟类小玩意,那氛围给人一看,特别有格调的一个读书人。
柳珣的勋贵身份在翰林院不吃香,若他再招摇点,绝对能得到不少小鞋,没想到他靠睡觉就把这段时间混过去了。
“天啊——有——有鬼——”一声凄厉的叫喊从后头厢房传来,杨峤就看着柳珣在座位上一个激灵,醒来,迷茫的和他对视上。
“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声音,要去看看吗?”杨峤镇定的提议,一点没有偷看被撞见的尴尬。
他没有偷看,他是正大光明的看。
柳珣皱起好看的眉,摇摇头,闭着眼又对着另一边趴下。
“有鬼啊,有鬼。”一群人呼啸从窗口而过,杨峤走在门口拉住一个,“后面怎么了?”
“有鬼,后头有鬼。”那人语无伦次的说,“刘山被一根绳子套着脖子往后扯,挣不脱,挣不脱。”
“恶鬼杀人了,快跑啊。”那人说完就挣脱杨峤走了。
杨峤准备去后面看看,柳珣清醒了看着他,“他说后面有恶鬼,你不怕?”
“他说刘山被绳子套着脖子,也许当时还没死,我得去看看。”杨峤说。
柳珣面有纠结,杨峤并不需要人陪,只是走到一半发现后面有脚步声,往后看去,柳珣踢踢踏的跟上来。
“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那比跟着你还可怕。”柳珣诚实的说。
“那等下见到什么东西你不要害怕。”杨峤说。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柳珣问。
“纵使有鬼,也是人心有鬼。”杨峤笑说。
第12章 翰林院(三)
翰林院进了登瀛门有内堂五楹,堂西为读讲厅,东为编检厅。编检厅后右廊围门内有二祠,休息会客多在此,刚才的s_ao乱就是来源于此。过了月亮门院落里的植物就多了起来,院中就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叔,郁盖苍苍,不比前面光秃秃灰蒙蒙的。
柳珣第一次到这后面来,看见绿色眼睛一亮,“我还以为这破地方一点树都没有。”
杨峤看他一眼,很想问,你自进了翰林院,进了编检厅就睡觉,下职了就径自回家,如此痛苦似上刑,怎么还每天都兢兢业业,一刻不曾松懈过。他这样的身世,完全可以换个清闲又有名声的职位。
作为勋贵中会读书的,圣人也很需要这么一面旗子的。
不过杨峤什么都没说,这问题有点八卦,他们,还没到那份上。
大门敞开着还留着里头人仓皇而逃的痕迹,从外看中门洞开,桌椅凌乱,没有看见人影,传说中被鬼套脖的刘山也不曾见着。杨峤往里走,走到堂中见柳珣没跟上就回头,柳珣站在堂下,一脸纠结。
阳光透过树影映照在他脸上,斑驳的光斑下,他的眼睛能发光,白玉的肌肤透着上等的光芒,拧着眉,抿着嘴,期期艾艾,“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y-in森?”
“y-in森?”杨峤又转头看看室内,临廊一片大窗户,照的内室亮堂堂的,“没有啊,阳光多好。”这句话他是冲着柳珣的脸说的。
柳珣的眉拧的更紧了,有些泄气的说,“好吧。”
杨峤无奈浅笑,“进来吧,里面没人。”
“没人?”一说没人柳珣就来劲了,那怎么都迈不动的腿轻轻巧巧的就迈过门槛进来,一样制式的官服,在他身上就是另有一股潇洒劲,“刘山呢?”
“没看见人,大概是故意恶作剧吧。”杨峤说。他把撞倒的椅子扶正。
“翰林院夫子也有这么活泼的吗?在进翰林院之前,我以为都是一群掉书袋的老学究。”柳珣说。
“人有百样。”杨峤说,他进翰林院之前也想不到有人能把翰林院当客栈用只睡觉。
杨峤把混乱的桌椅弄整齐,两人走出来,把门带上。其实不止柳珣,杨峤专心编史,也不怎么往这后面来,所以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往回廊深处走去。
翰林院到后面还是有点景色,古树郁郁葱葱,方方正正的池塘,花鲤摇着尾巴在水里转身而过,三层楼的藏书楼在树影后若隐若现。柳珣有些意外,“这里竟然还有几株老桂树,等到秋分,该是十里飘香了。”
“有桂树很特别吗?”杨峤眼睛看向别处,倒也接上了柳珣的话。
“没有很特别,只是桂花的香味十分浓郁霸道,我以为翰林清修,不会喜欢这么俗艳的味道。嗯,竹子比较适合翰林院。”柳珣点头说。
“所以在你心中,翰林院就是一群掉书袋的老学究在一群竹子围绕的房间里喝茶下棋看书的地方?”杨峤随口说。“他们可能不喜欢吃r_ou_,也不会喜欢听戏,对新出的话本不屑一顾并叹道世风日下?”
柳珣有点被说中的羞赫,但是看杨峤并没有刻意的样子,也不好反驳,有些讪讪,踢着脚下的小石粒子往树那边走去,低着头走没注意一下撞倒软的东西,“哎呀。”柳珣摸着头,“不好意思没见着你呢。”
以为是撞着人,揉完头一看是一双脚晃荡在眼前,这奇怪的姿势让柳珣不敢往上看,也不敢动,战战兢兢的转头,小猫咪一样的音量叫着杨峤,“杨大人,杨大人。”
杨峤一过来就看见了全貌,刘山被一根绳子掉在老树上,双目圆睁,嘴巴微张,他把柳珣拉倒身后,手轻碰刘山的腿,低温,僵直。
已经死透了。
“杨大人,柳大人你们在那做什么?”原来是当值的侍讲学士沙尽忠大人也被惊动过来了。
“大人。”杨峤表情严肃的让开,让他看见沉默挂在树上的刘山。
“这。”沙尽忠立马变了脸色,“来人啊,来人啊。”
静默肃静的院子突然涌现出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之前在哪里。里面有不少亲眼见到刘山第一次撞鬼的人,看见本来应该在室内的刘山被同一根绳子吊着在树上,一时人心惶惶,交头换耳,闹鬼说又甚嚣尘上。
“诸位,诸位,子不语怪力乱神。”等人把刘山从树枝上解救下来,平铺在地上,用布遮住,沙尽忠绕着尸体一周说,“虽然不知道刘教习经历了什么,但是显而易见他是一时看不开,寻了短见。逝者已逝,在座都是同僚一场,且勿再造口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