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和喧嚣从门后一起涌现出来。里头的热闹不逊与外头任何一家赌场。灯火通明的地下室,宽敞,摆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边上都人头攒攒。此起彼伏的大大大,小小小,赌赢的欣喜若狂,和输了钱的指天骂娘唉声叹气。
看清门后的场景,柳珣拿着扇子抵着嘴,果然什么赌场上有什么正人君子,赌红了眼谁还记得端正直方。柳珣把扇子往后颈一c-h-a,也不用人招待,找了张摇色子猜大小的桌就挤进去。
都说不会赌的人初去赌的时候运气都好。
柳珣就这么输小的赢大留到最后成了那张桌子上最大的赢家。甚至有不少人跟在他后面下注,也能赢不少。连番的赢钱确实能让人心情高涨,柳珣粉色缎衣衬着面绯如霞,袖子挽到手肘上,拍着桌子大小大。
宵禁前有人来提醒过一次,柳珣才知道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他放下袖子说要走,也就这么走了。王明开始进去还拘谨着不肯再玩,后面见柳珣手气旺,跟着下注也赢了不少,柳珣走时他还有些念念不舍,出了门还念叨着柳珣手气好,可以多玩玩。
出了门离了那个兴奋的场才知道腰酸脖子痛的,柳珣扭扭脖子甩甩手,得得儿牵着马车过来,他本来准备的马,但是没想到少爷一进去这么久都没出来,得得儿担心他出来时觉得累不想骑马就准备了马车,如今看刚刚好。
柳珣保持三两天去一次地下赌场,渐渐也认识了几个赌友,下值后径自去赌场直到宵禁,白天在翰林院,就更加没有精神,杨峤关心过他,柳珣寥寥几句就应付过去了,两人渐行渐远。
柳珣在翰林院渐渐有了一个挚友,那就是彭总。两人形影不离,孟不离焦。其实不过是赌友。最初的更随小弟王明还有些吃味,但是柳珣还在带着他一起赌,能赚点小钱钱他也非常开心。李纪来找柳珣,“吴大人因之前自缢之事对沙大人起了嫌疑,最近让余大人来管翰林院日常事务,余大人素来严苛,你莫要被他抓住小辫子。”
柳珣睁眼回想一下赌桌对面面红耳赤的严肃的余大人,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这种的时日一直持续到入秋,柳珣在某一日在值班室冷的一哆嗦从补眠的状态中醒来,吸吸鼻子,有些委屈,房里只有他和杨峤两人,他也不看向杨峤,只看着桌子前面发呆,“这事你还在查吗?”
杨峤闻言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柳珣面前坐下看他,“现在查到这些皮毛,算了,翰林院私下盛赌风行,查到这就够了。”
“辛苦这么久才查到这么点。我不甘心啊。”柳珣苦着脸说,“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我们还在避嫌呢。”
杨峤失语。是的,避嫌也是柳珣提议的,两个人偷偷利用小厮交流信息,很隐秘的样子。“没道理啊,我在那里见过最大的翰林院的官就是余大人了,余大人和沙大人平级,没道理一个翰林院侍讲学士,可以支起这么大一个赌场。”
“后面的头头没有露出来,以后大可以卷土重来。还是有人赌。”柳珣说,“说起来哈,这个赌场难道真的没有什么猫腻,我赌那么久都没见过什么动静?”
“最近输了多少?”杨峤问。其实柳珣在赢了半个月后就开始输了,柳珣甩着银票在赌桌上一掷千金被人吐槽人傻钱多,他
“三千两啊。”柳珣托着腮说,“寻常赌场都喜欢做局的,我现在赌了也有两个月,还没来人做局。”
“寻常一个翰林,输了三千两早就要跳河了。”杨峤无奈道。
“三千两而已。”柳珣说。他二伯买了一套名家画扇就是三千两,他花三千两好辛苦啊,赌了这么久。
杨峤失笑,“别去了,想让你赌到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不太可能。”
“可是不觉得我比普通翰林更有利用空间吗?普通翰林升官不易,升到可以控制利用的职位又需要多久。”柳珣说。说完叹气,“赌起来好累啊。”
“你赌了这么久没有上瘾?”杨峤问。
“这么无聊的游戏怎么会上瘾。”柳珣说,“傻瓜一样。赌了一场出来腰痛背酸还喉咙痛。”
“彭总怎么样?”柳珣问。
“他也很奇怪。”柳珣说,“我是要调查嘛,卧底,但是彭总,他看起来对赌没什么兴趣,但是也每天和我一起去,他图什么呢?”
“彭总输的多吗?”杨峤问。
“他输了大概一千两。”柳珣想了一下,“他比王明敢玩很多。”
“彭总有钱吗?”杨峤问。
“他已经开始借钱了。”柳珣后知后觉的说,“他为什么不问我借而要向赌场借钱?”
“现在我们知道,有这么一个赌场,引诱才进入官场的官员涉赌,在欠下大量赌账后控制这个官员,一边扶持他往上升官,一边挟持他们假公徇私,搜刮民脂民膏偿还赌债。”杨峤拿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道。已经知道在这局里的人,和未知的这局后的人。
“现在这里陷入一个僵局,再往里我们查不出什么,就这么结束也抓不到什么大鱼。”杨峤画个圆线回到起点,“那我们再来想想,当初死的三个人为什么会死?谁要他们死?像刘山,廖学士,他们二十年在低阶职位上没动过,显然他们在这个局里扮演的就是引诱人的角色。”
“钟大人的官职比较高,但从他的平常生活可以看出,他并不嗜赌。如果假设他是这个局里的中间人,比如帮助提点低阶官员。那他为什么会死?”杨峤说,“你在那赌了那么久,那种氛围你也感觉到,并不是那里面出了什么问题,那么为什么会死人?”
柳珣认真的想了想后茫然的看着杨峤,“想不出来,光是去赌就好累了,脑经都变成浆糊了。”
杨峤说,“不要勉强自己去那么勤快了,去的勤快和不勤快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柳珣看他,杨峤看他,“也不用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了,我们两个一个值班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人也许会将信将疑我们有深交,但绝对不相信我们没有交集。”
第21章 翰林院(十二)
“最近还有人在关注这档子事?”
“那于童派人试探过几次,没试探出什么就消停了,最近已经很久没出现过。”
“柳家那个探花郎玩了多少?”
“输了有小一万两了。”
有人轻笑,“这样的人也就是来玩个热闹,随他去,玩的没意思他就不会来了。也不要再设局。免得横生枝节。”
今天是该去赌坊的日子,柳珣打个哈欠,觉得现在去赌坊和当值一样成了定式,然而去赌坊比当值还让人痛苦,虽然最近好像没人给他设局,只凭手气他也赢了一点回来。不过总归还是没意思。从翰林院出来,他和彭总王明先去新开的酒楼吃饭。
就是很平素的流程,今天运气不好就碰到个新来的伙计毛手毛脚的,上菜的时候把汤汁溅到柳珣身上。不是什么大事,但柳珣就浑身不自在,他也不找伙计的麻烦,只黑着脸说要回去放了衣服再去。
王明看着那衣服上微不可见的污渍点脱口而出这有什么要紧的,柳珣瞪他。他也不是爱干净到一点污渍都忍不了,只是他这个人,说不上是迷信还是什么,就是要去做什么前要是碰到些阻碍,会很不开心,觉得接下来的事会不顺利,非得重新换身衣服才肯继续。
尤其现在还是身上沾了污渍,还有异味,柳珣简直觉得背后面有毛毛虫在爬,也不解释了,连忙赶回去换衣服了。
彭总笑着对王明说,“人家是富贵人,你以为他像我们这样没什么讲究。”
“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玩,看他赌,咳咳,也没什么不一样。”王明说。
彭总看他一眼,不想多说,人家一输小一万,眼睛都不眨,你输了几百两急的想抽裤腰带上吊。人家,从来和你不一样。
得得儿摸不准头脑的跟着柳珣回到家,看他叫了热水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香喷喷的又准备好出门,得得儿奇怪,“少爷,咱们都回来了干嘛还去?”
“到日子要去啊。”柳珣说,“半途而废不是白瞎之前去了那么多次。”
俩主仆才出门没走几步,青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幸好幸好,柳大人你还在家。”
“不是说给你报销车马费吗,你怎么又两条腿跑过来了。”得得儿对上青袖说,私底下接头差不多就是他们两个,都是主人贴身的小厮,亲近的有点随意,两人对上可没那么和谐,前头两次还能装和平,见的机会多了,掩都掩不住的互相嫌弃。
“柳大人,今日起风了,最适合在家温点小酒,小醉一场。”青袖对柳珣长揖到底。
柳珣茫然后瞬间了然,便点头,“好吧,那就回府温酒,我这有好酒,你家大人有空闲可以过来小饮一杯。”
“小人一定将话带给我家大人。”青袖说道,汗都没来及擦就告辞了。得得儿看他平静走了几步后就开始起跑的背影奇怪的说,“他怎么了?好像被鬼追一样。”
柳珣摸摸荷包穗儿,“看来这场风刮的不小啊。”
岂止是不小。
翌日早朝柳珣就没见着许多身影,到了翰林院才知道,昨天出动了皇帝亲属金羽卫,围了南城一个民居,从里头搜出二十几个官员,除了低阶翰林,还有五六品的京官。当时就通通下了大狱。
翰林院气氛前所未有的寂静,翰林聚赌,德行有亏,有悲观的甚至想,圣人会不会把这一届的翰林都lū 下去。柳珣安静的坐在值室,杨峤并没有在这,他是下朝后就被岑相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