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出书版) 作者:偷偷写文(下)【完结】(55)

2019-05-15  作者|标签:偷偷写文 虐恋情深

  杨如钦定定看他,似乎不明白只是短短一段对话,为什么便引出了这样严重的后果。仅仅片刻之前,他们还相谈甚欢。

  那个对峙的沉默瞬间,像一把利刃挥过锦缎,将他们美好而短暂的交情一分为二。那原本就是虚假的,独孤航却曾温情地希望那能长久些。

  杨如钦临走前,走近他,伸手搂了搂他的肩,温柔而担忧地说,“你要自己小心!”

  这个拥抱使得独孤航又有些迷惑了,他真恨这样软弱的自己。

  之后他很久没见到杨如钦,直到有人举荐杨如钦再度入朝为官。杨如钦自诩风流才子,本来言谈风采都有过人之处,萧谨一见之下果然为之心折,立刻将他封为礼部尚书,官至三品。

  独孤航是知道这些的,他觉得真是天不遂人愿。

  在独孤航看来,人和人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这样不尴不尬的状态最是烦人。你说要是偶然碰上了,到底是装看不见好还是不认得好呢,这也得费心思量不是。

  还没等独孤航把这态度定下来,见面时杨如钦那边已经笑眯眯打上招呼了,笑容里看不出半点罅隙。当着众人的面,独孤航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杨如钦之后每次遇到他总是这样很关切的样子,日子一久独孤航不免有些内疚起来,倒觉得之前只怕确实是自己小题大做过分敏感了。

  终于有一天,杨如钦拎着酒菜上门,把门敲开的时候,笑着说他来赔罪。

  独孤航的手还撑在门页上,一时间,真是关上也不是,不关也不是,竟然愣了半晌。

  酒过三巡,杨如钦一如既往地开始发酒疯,他蘸着墨在院墙上涂抹挥毫。那是幅山水,墨汁顺着墙往下流,淋淋漓漓。

  他回过头的时候,说:“我们结拜吧。我年长做哥哥,你年纪小做弟弟。”

  独孤航看多了他酒后失言,也不说话只是笑。

  杨如钦见他分明不把自己的话当真,居然真回屋搬来香案,燃香斟酒,跪下来对天盟誓,要与独孤航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完扯着独孤航拖过来,逼他照说一遍。

  独孤航看了他半晌,想要拒绝,却不知道为什么总开不了这个口,最终他撩袍跪下来,一字字跟着他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与杨大哥今日约为兄弟,纵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杨如钦瞅着他直笑,似乎是喝多了不甚清醒。

  独孤航想自己真是疯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有点欣喜,好像心里很踏实那种感觉。

  起身的时候,杨如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独孤航伸手去扶,刚接到人,便感觉唇边一软。他骇了一跳,猛地撤手,拿袖子往唇上擦了几下,恼道:“杨如钦,这就是你做大哥的样子?!”

  杨如钦笑道:“有时候大哥还真是这么做的。”他喝得两只眼的眼角都泛了红,天晓得他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

  独孤航不是没听过契兄契弟的传闻,听他这么一讲,头皮都炸了起来,猛地抬脚将那香案踢倒在地。

  杨如钦突然扶住了他的肩,低声道,“是玩笑……真是玩笑……”

  独孤航转过头,看到杨如钦一脸认真看着自己,那醉意早已经去了七八分,此刻他眼神复杂,似乎颇有些怜惜和不忍。

  隔了片刻,杨如钦放开他,朝他笑了笑,拱手为礼,“愚兄向你请罪,这玩笑开大了。”

  第二天正是独孤航宿值的日子。

  白天出入宫廷的人太多,所以禁军换值通常都在卯时之前,大家都还在梦乡的时候,而且整个过程要赶在早朝之前完成。

  因为宿醉,独孤航差点就睡过了头,还是杨如钦把他叫醒了。独孤航急匆匆赶到宫门前,伸手一摸,忍不住心中一跳,常年挂在身上的牙牌居然忘记带了,这时候也赶不及回去拿,只能在禁门领了块普通校尉的鎏金铜牌才入了宫门。

  令牌是出入宫门用的,分很多种,不同身份对应的质地样式也不同,如校尉军士小厮们为铜牌,匠人为木牌,内官及各常朝官为牙牌。通常都是在入禁门的时候领牌子,出禁门的时候还牌子。只有牙牌可以常年随身携带,被人们视为身份的象征,独孤航因为镇守静华宫,经常出入宫闱,才有这么一块。牙牌上刻了所有者的官职及姓名,通常情况下旁人拿着是没用的,外借或者丢失都是重罪。

  这么个东西落在家里,独孤航心中难免记挂,等换值完毕,立刻派人去取。那人半个时辰后返回,说院子里没人敲不开门。

  独孤航才记起今日有朝事,如今杨如钦重回朝堂,官拜尚书,估计是入宫早朝去了。

  待到手头事务完毕,已经是中午,独孤航抽空回家,找了半天,却没见自己那块牙牌,心中奇怪之余免不了叫苦不迭。他想难道是杨如钦捡去了,可他捡着干嘛?这下自己进出禁门都非要兑牌子了,实在是很麻烦。此刻的他还想到不到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他苦恼的是,那牌子若真丢失了,可怎么办。

  第二天,独孤航想去朝房截杨如钦,路过保和殿时,他听到一种不该在此地出现的声音,那是打斗声。他觉得奇怪,绕了过去。

  陈则铭的第二次政变来得异常突然,让独孤航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然而这次政变结局却如此地让人吃惊。

  当那副肩舆出现在朝华门下的时候,所有的呼吸声似乎都停止了,那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独孤航看到了站在萧定肩舆旁的杨如钦,他那些隐藏在心底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疑问突然明晰起来,自己的牙牌!!杨如钦怎么会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救出萧定,自己的牙牌起了什么作用?

  他被自己的揣测惊得呆住,杨如钦勾结的是言青,言青是殿前司的人,有宿值的权力,可他无法进入后宫达到静华宫。他们拿他的牙牌干什么了?诱骗守军开门之类?

  独孤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比想象的更大,杨如钦那一夜的到来并不是偶然的,他早策划好了,所以他扶住自己的时候是那种眼神。

  独孤航有些昏眩,他睁开眼的时候,他手中的箭尖正指着杨如钦的头,他的手颤抖不休,于是那箭头也抖得厉害,然而此刻这一箭纵然是发出去,也未免太迟了些。

  陈则铭跪倒了。

  他手下的将领全部缴械投降,独孤航紧紧握着手中的弓,站在纷乱的人群中,脸上满是泪水。

  那牙牌说实在话,有没有都并不足以扭转整个局势,但却节约了杨如钦不少的时间。杨如钦早算好了,他一时一刻也不能浪费,他要求的是最佳的效果,才能保证最大意义上的成功。

  陈则铭病倒的时候,独孤航整夜整夜守在陈府外面。他觉得自己罪不可恕了,可他不敢说,他惧怕陈则铭得知真相后的那个眼神,他害怕极了,想也不敢想。

  他把这件事情隐瞒了起来,决定一辈子也不提。

  可他不能安心。

  陈则铭重新出任殿帅,独孤航始终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大人沉默而坚定地守护那一线青石砖墙,似乎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疲倦。那种不顾生死般的坚持让独孤航惊恐,可他不敢问。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露了马脚,那比杀了他更难受。

  他看到萧定因为战况紧急对陈则铭改变了态度,这样谦和的萧定他从来没见过,独孤航立刻警惕起来,萧定与杨如钦是同一类人,他们的脸上摆的从来都是伪装,那是为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独孤航忍不住要去提醒陈则铭,萧定是假的,他那些态度都是有原因的。他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却得到了城中粮尽的消息。

  独孤航吃惊之外也有些高兴,他想为陈则铭去战去流血甚至丢失x_ing命,那样才能使他心里踏实,如果他死了,那个秘密他就可以永远不说出来,你看他就是如此的卑鄙。

  他在敌人中厮杀的时候,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接近着自己心中所想,这比在陈则铭身边守着痛快很多。

  他受了伤,但不严重。他闯出包围圈,跑到了陈州。

  他以为自己大功告成了,然而很有讽刺意味的是,陈州节度使魏敬只是观望形势,无意出兵。

  最后救了京都之围的是敬王,而请动敬王大驾的是杨如钦。

  继朝华门之变后,杨如钦又给他上了一课,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得靠手段,而手段你还差得很远。

  ……他教给他的东西真太多了。

  独孤航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他依托在自己武功上的信心开始崩溃,他没想到过自己曾引以为傲的东西原来根本就不够,甚至不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想到自己曾经轻视杨如钦是个手无缚j-i之力的文人的念头,他便觉得可笑。

  杨如钦真的很厉害,你做不到的他可以,你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他把你戏耍得多彻底啊。他回想那一夜自己跪在香案前说同年同月同日死时的心情,就觉得浑身冰冷,他居然会天真得以为如果结拜了,就从此不是一个人了。至于那个调笑般的亲吻,独孤航再也没有想过,那是多傻的事情,在他看来,那已经是杨如钦得意之余忍不住要透露出来的信息,玩笑玩笑,不就是你被人玩了,所以他笑。

  难怪杨如钦当时是那个表情,他一定在想这小子多傻,这么简单就上当,枉费他如此精细的安排。

  自己被骗一骗也没什么,可他利用自己在陈则铭身上补刀!

  他想自己不能再见这个人了,见了他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杀了他。

  在敬王的军营,他被人从后面叫住,他听出那是杨如钦的声音,他的剑拔了出来,抵在杨如钦的脖子上,杨如钦的脸色免不了发白。

  他愧对他,他为什么还要解释。

  独孤航其实很希望他当时能上前一步,那样自己便可以不加控制地杀了这个人,不用再拼命提醒自己,这个人如今很重要,国难当前,为公就不该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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