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理会旁人看法。”
“蓝家现在就你一个男丁……”
蓝吹寒很是不悦:“他们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要逼着我娶妻生子不成?”
方棠溪心知蓝家世代的男子都只娶一个妻子,连一个通房的丫头也没有,上一代很不巧只有蓝吹寒的父亲一个,偏偏去世得早。方棠溪只见过三爷爷几回,还以为他是隐士高人,不会轻易出现,谁知皓月居的弟子散了以后,三爷爷就一直在皓月居中住着。
若是蓝吹寒和他在一起,蓝家就真正的断子绝孙了,也难怪三爷爷不喜欢他。
他那么热爱这个男子,希望他快活,可是真正在一起时,却发现他因为自己的缘故,再也不能快活。
方棠溪不想自己颓靡的心思让蓝吹寒发现,低声道:“太晚了,我们睡吧。”
“好吧。”蓝吹寒顿了一顿,然后说道,“既然他们不希望看到我们,我们就早些离开。”
三爷爷不高兴看到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却不是吹寒。方棠溪满心都是苦涩,强笑道:“你去把蜡烛吹了吧,刺眼得睡不着。”
蓝吹寒弹出两道劲风,一一熄灭了烛火,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你到隔壁去睡吧?”方棠溪又道。
蓝吹寒的房中只有一张床,连软杨也没有。他练剑炼心,自然不会在身边放小厮仆从。但一路上两人都挑的是有两张床的客房,现在回到皓月居,才发现蓝吹寒的房间虽大,床却只得一张。
“你今晚怎么这么麻烦,快睡!”
方棠溪无可奈何,只得闭上眼睛,可是眼前萦绕不去的,尽是吹寒的面容。想到这么完美的吹寒,为了一个仗着自己残疾就赖上他的男人,放弃成亲,放弃有孩子,便感觉心里疼痛得厉害。
他实在是睡不着,只能慢慢地翻来覆去。
蓝吹寒听到他艰难地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黑暗中忽然听到吹寒开口,他心口突地急剧跳了一下,才道:“吹寒,不如……你也接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来养吧?”
蓝吹寒皱眉道:“蓝家人丁稀薄,哪来的远房亲戚?你再不睡,我就要抱你了!”
方棠溪登时不敢说话。好在今天晚上腿疼的毛病不敢发作,闭上眼睛后,听着吹寒均匀的呼吸声,便觉得慢慢安定下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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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方棠溪醒过来时,身边已然空无一人。因为弟子和婢女都被遣散,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方棠溪便穿了衣裳,坐在床头,虽然有尿意,却也只得忍着。
过了好一会儿,蓝吹寒才回来,看到他时,微微一怔:“我以为你要过些时候才醒。怎么醒过来不叫我?”
大呼小叫的,怕是三爷爷心下更恼。方棠溪没回答,只道:“我也才醒。吹寒去做什么了?”
“我练了几趟剑法,找了些材料。”
材料?方棠溪心下疑惑,却忍住了没多问。因早上有些寒气,蓝吹寒找了一个斗篷给他披上,才去端了热水给他洗脸,随后还带了夜壶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
虽然彼此已经很是熟悉亲近,但想到吹寒也许会一脸从容镇定地给他把尿,他嘴角有点抽搐。
好在蓝吹寒也不坚持,去取了早饭。
在他吃早饭的时候,蓝吹寒又出去忙了。
早饭很是简单,一个篮子的白水煮蛋,一大碗稀饭,一碟梅干菜r_ou_丝。蓝家的习惯向来是在吃这方面很不讲究,恨不得以最快的方法完成,只要不难吃就行。但r_ou_丝切得细而整齐,这刀工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
他吃完稀饭,水煮蛋吃了三个,虽然只有六分饱,却是忍住不吃了。
武人的身体消耗极大,但他现在甚少活动,吃得多了,便会发福,现在自己都有点忍不了自己了,连和吹寒亲近都有些担心被他嫌弃。但吹寒的忍耐力超强,即便有所发现,也只是纵容着他。纵容得他都忍不住认为,吹寒是想待他胖得自惭形秽,便能毫无心理障碍地踢开他了。
哪里用得着踢呢,他本来就是随时准备走的,只可惜走不动罢了。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又将手伸向了第四个j-i蛋。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敲开蛋壳,迅速吃完。
“小棠,你吃完了没?”待他咽下最后一大口时,蓝吹寒刚刚进门,方棠溪不由呛了一下,连忙伸手到桌上去拿茶壶:“咳咳咳!”
蓝吹寒抢先一步,将茶壶抓到手中,倒了一杯递给他:“吃这么急作甚,又没人和你抢。”
方棠溪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你怎么啦?急急忙忙的。”
蓝吹寒神情柔和了几分:“我在做个东西,你过来看。”
“什么东西啊?”
蓝吹寒将他抱了起来,往院子走去。却见院子中堆了许多木材,还有锯子、斧头、凿子之类的工具。
蓝吹寒将他放到旁边的躺椅上,才道:“我在做个轮椅,以后你有什么事也方便一些。”
“轮椅?”方棠溪目光游移,“我又不去哪,要轮椅作甚?”
方老夫人曾经请木匠给他做过一个,但他说看着堵心,于是让人放到柴房,至今都没取出来用。
蓝吹寒蹲在他身边,与他目光平视:“小棠,你身上还有武功,你还有很快的反应力,仅仅失去一双腿不应该让你低迷。若是有一天,又像当年一般,我等着你来救,怎么办?”
方棠溪苦笑道:“还提当年做什么?若不是我扯你后腿,你也不会遭人暗害。”
蓝吹寒语气森冷:“若是真的有那天呢?你宁可看着我死,也不愿意救?”
“自然是愿意的!”方棠溪急急抓住他的手腕,发现自己失态,登时又顿住,慢慢放开,有些不安,口中道,“你让木匠做就好了,又何必自己辛苦。”
“别人做的,你定会推三阻四地不用,我做的,你定会用的。”
连吹寒都知道自己爱惨了他,所以吃定他了。
方棠溪心下叹息,口中却是嘟囔道:“不好说。你做的我舍不得用,反而可能会束之高阁。”
“你今天就一定要跟我抬杠不可吗?”
方棠溪连忙咳嗽了几声,不敢再答。
蓝吹寒给他倒了杯热茶,让他捧在手里暖手,问道:“要不要在扶手上装上机括,遇敌时打开机关,发出暗器?”
方棠溪道:“不好吧,发出暗器,轮椅必定往后滚动,我就不知道滚去哪了。”
“自然要在轮子上做个卡口,以便随时可以卡住不动。”
方棠溪随口反驳道:“以暗器发出的速度,卡口的力量必定极大,连地板都会被卡坏吧?”
“方棠溪!”蓝吹寒的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瞪视着他,“都轮到你动手了,你还在乎地板会不会卡坏?”
“不要生气啊吹寒,喝口水消消气!”他连忙递给他茶盏。
蓝吹寒接过了,一饮而尽,语气平和许多,缓缓道:“好,既然你同意了,那便这么决定了。”
他……同意什么了?
方棠溪有些呆怔,随即便看到蓝吹寒开始干木工活。
许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吹寒的动作有条不紊。地上的木材有许多是上品的紫檀,质地坚硬,切割打磨很是不易,但吹寒内功深厚,汗水也不曾流出半点。
“吹寒,这么好的木头拿来做这种会磨损的椅子,是不是太可惜?”
“做什么不可惜?棺材么?”
方棠溪登时语塞,也不说什么了,坐在旁边看着他。
明明是在做最寻常的木工活计,但那认真的态度很是令人心醉,他不由看得痴了。忍不住心想,这样认真的一个男人,即便不是皓月居的主人,即便没有过人的容貌武功才情,只做一个木匠的话,单是以这份坚定和执着,也会是一个优秀的木匠,迷得自己晕头转向的。
到了午间,蓝吹寒收了工,带他去吃饭,担心他无聊,让他在书房看书,他却很是不愿,只肯坐在旁边。
蓝吹寒担心轮子震动,在轮子边缘包了两层的牛皮。整个轮椅都是榫卯装置,有榔头的话,便可自如拆卸,方便装到马车上。虽然带不到塞外那么远,但也可以带到方棠溪在杭州的那间宅子。
他在机括上研究不深,所以只装了一些银针,留待不时之需,方棠溪一直让他不要麻烦了,再折腾下去,他都不想出门了。蓝吹寒知道,若是逼他太急,他怕是又要缩了,也只好作罢。况且,他也不指望方棠溪能出手。
一个由剑入道的人,修剑修心修自身,不会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寻常人手里,何况方棠溪连寻常人也不如。他这么说,也只不过是想让方棠溪能不惧旁人的目光,仍如以往那般活下去。纵使做一把椅子改变不了什么,他也愿意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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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终于做好时,也到了快要下山的时候。
蓝吹寒待方棠溪试用过了轮椅,便将轮椅拆卸下来,驼在马背上。眼看临行了吹寒仍然毫无动静,方棠溪就催促蓝吹寒去与三爷爷告辞。
蓝吹寒沉默片刻,也便去了,回来时神色更是不快。
方棠溪知道定是起了争执,也不敢问他,只是趁他不注意时,偷觑他面色是否好转。
蓝吹寒受不了他的古怪神色,说道:“和三爷爷切磋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