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 作者:一十四洲【完结】(59)

2019-05-15  作者|标签:一十四洲 情有独钟 强强 仙侠修真

  他们似乎触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存在。

  再往前走,逐渐接近镜面,也有心魔朝他们飞来,但陈微尘现在并非人间之体,那些心魔奈何不了他们,只专心撞那剑罡。

  “有感觉么?”陈微尘问刑秋。

  刑秋摇头:“没有。”

  陈微尘伸手拨潭水,只如寻常清水一样,伸手触镜面时也只觉得触手冰凉滑腻,微微柔软,而没有别的迹象。

  潭水和镜面只容心魔出来,却是不能回去的。

  他们离开剑罡,回去时海市已经在渐渐散了。散发柔光的夜明珠一颗一颗被收回,随海风徐徐曳舞的纱帐也被收起来。面容宁静的仙人与仙子们相互行礼告别,一轮明月下踏着海波飞远。

  他们到底在彻底散场前换了些东西回去——珍宝、法器与功法秘籍,这两个人是不稀罕的,只拿了些有趣的东西玩赏。

  海市的场地有许多石桌石椅,他们在一棵落着花瓣的琼树下坐了。

  刑秋的小凰鸟依旧跟着,他买了一坛醴泉酒来喂。

  喂完凰鸟接着喂人。

  陈微尘与他碰了碰杯,两个人也不说话,只对着月亮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醴酒是甜的,可喝多了,到底有微微的苦意。

  “星罗渊上的九幽天泉是人间世往心魔世,这里的是心魔世往人间世。”陈微尘若有所思,“故而你从九幽天泉那里惹上了自己的心魔,可究竟是你为主导,那东西并非真正到了人间世来,尚能压制。”

  “是了,”刑秋看着那图,眯了眯眼睛,“我每次被上身后,都是在池子里醒过来,想是他从那里回去了。”

  “你的心魔并无意待在人间,可见心魔与心魔也不一样。”

  “我觉得是他看我纯良可欺,要护着我,要不怎么我一受伤他就出来杀人……”刑秋笑了起来,“我虽然不想让他出来,但也不怎么怕他。”

  陈微尘看着他,道:“你小时候被人欺负过?”

  刑秋一双漂亮的眼瞪了他一下。

  随后才道:“魔界的人,哪一个不是刀刀见血从最下面杀出来的——寻常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就罢了,有慧根的,被择出来,教了最粗浅的功法,就开始在一间大黑房子里捉对厮杀,活下来几个算是几个,就成了侍从一类。逐渐往上,也是杀来杀去,说不准哪天就技不如人随便死在一个地方——三君九侯,再加上一个我,也都是这样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哪里有你们仙道这样安宁。”

  他说完那一句“安宁”,又嘀咕了一句:“倒像死人。”

  陈微尘在面前铺开一张纸,画了一幅道门的y-in阳双鱼太极图。

  刑秋定定看着,许久才道:“我有点害怕了。”

  “天地y-in阳,古今万物,始终生死之理,此图尽之。”陈微尘喝下一口酒,目光却始终看着那双鱼图:“我少年时读到这一句,只觉得觉得道门狂妄自负,好大的口气。”

  “若这里是人间世,”刑秋手指点在阳鱼上,又点去y-in鱼,“这里是心魔世,而那两个水潭……”

  ——始终生死之理,此图尽之。

  简简单单几笔画图,y-in阳消长,生万物。

  先前他们看星空时心头浮现的隐约震颤之感再次出现。

  修仙修魔,皆要求道。

  道者,不可传,不可说。

  天有春夏秋冬,世人便知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是顺应天道。

  修道人感悟天地,感悟己身,驭使气机、罡气,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的、更深也更玄妙的顺应天道。

  一句道生万物人人皆知,可究竟道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几个当初在国都,闲来无事时曾论道,小道士抱着拂尘说:“我师父说,道嘛,其实简单得很,就是‘天行有常’里的那个常,‘无中生有’里那个无,在生之前,在死之后。麻烦只麻烦在怎样悟上,咱们一代一代的先辈就困在这里,怎么都出不去。”

  那时刑秋问:“他这样说,自己是不困了?”

  谢琅颇羞涩地一笑:“师父他老人家最后说他悟了,吃好喝好睡好,找一个看对眼的女人,生一院子小孩,就是最大的大道了——他六年前把道观丢给我,下山去寻道,说是四海云游,我看是不知到那里去生孩子了。”

  那时房里人都笑出声,陈公子还能文绉绉夸一句“明心见x_ing,极好极好”,刑秋就直接道:“我看是老道士自己思了凡吧!”

  论道到此就结束,当时看去,只有那句“天行有常的常”算是高明见解。

  可修至三重天,说是与日月同齐,长生长存,可仍是在人间,看那y-in阳双鱼,仍留在一只阳鱼中。

  人间世外,还有心魔世,天道之上,还有更高的道,包含人间心魔两世,或是更多东西的道。

  天道已是寻常所说的至高的极限,再往上……竟是穷尽毕生所见的词句乃至凭空臆想也不知该怎样冠名了。

  “以前有一个在三重天的人……要上更高的境界,到了触及天道的地步……”陈微尘嘴角有一丝淡淡笑意。

  他用心魔的形体时,语调总是没有起伏,脸上神情也冷冷淡淡,比起平时,像是换了个人,笑容更是极罕见。

  “然后呢?”刑秋问。

  “然后……没有了,我今天忽然想,若是三重天之外还有境界,不如就起名叫天外天了。”陈微尘饮一口酒,朗月清光穿过花枝撒落一地,落在他脸上与身上。

  刑秋看着,不知该说什么,伸出手,捞起他头发来放在手上:“怎么白了这样多。”

  那白发,不是一点点长出的白,是整根整根的雪白。

  陈微尘望向岛上高山,花树在其上密密生长着,白花映着白月光,若是醉眼朦胧,一准要被看成一座雪山。

  再看海上白如雪的浪花,一手支腮,一手端起酒杯啜一口,才道:“青山亦有白头时。”

  “少年白头也不是这样的白法,”刑秋皱了皱眉,“何况……你今年才多大。”

  “这是在催我,”陈微尘淡淡道,“等到八月……日子是过一天,就要少一天了。”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心魔出来,实在是不太平,我看他们南海也不像是好东西,”刑秋眼睛亮起来,道:“咱们走吧,去魔界逍遥快活,才不管这些理不清的事情。”

  “我也不想理,只是走不了,”陈微尘望向天边一轮银月,“我能看着他的日子,也是过一天要少一天……其实不见也没什么要紧,但最凶险的时候就要到了,我还是想护着他。”

  “你……”刑秋气了一会儿,刻薄道:“我倒要看你还有多少情意给他消磨。”

  陈微尘只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别的话。

  他们接着喝酒,等一坛见底,陈微尘倒是没有事情,刑秋却眼尾泛红,不怎么清醒了。

  若是没有醉,两人在这里说些话,或是观冥,一夜也就对付过去了,可魔帝陛下既然酒量不太好,倒在了一坛委实算不上浓也算不上烈的甜酒上,昏昏沉沉晾一夜海风,实在不太好。

  陈微尘冰凉指尖触了触他额头,看人清醒了一些,问:“你住在哪里?”

  “西洲岛……”刑秋口齿还算清楚,“有个门派……随便哪一个仙子,借个房间,她们对人都极好的。”

  本以为两月下来将大大小小海岛摸得门清,打听到许多消息是因为这位魔帝陛下匿去魔气,混入仙道,人情练达——原来还是善用了皮相。

  陈微尘最后还是拎起人,拿出信物回了指尘。

  境界一旦低,确实看不出刑秋来历,可他自己一身心魔气却是藏也藏不住的,不能轻易现身。

  守门的小沙弥都认得他,轻易便放了行。他找了间空房把刑秋放进去,也不管这人别别扭扭嫌弃床板太硬,被子太粗糙,哪里有西洲岛上的温香软玉舒服,强行塞了进去——然后径自去寻自家的温香软玉了。

  只可惜这香是冷香,玉也是寒玉,不温不软,还有点儿无情。

  ——这要怪谁呢?

  “当然怪他……”微微的醉意来得迟了,现在才蔓延上来,陈微尘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也看不太清叶九琊神色,只知道自己与他挨得很近。

  “他走得太早……”

  ——从从容容赴了死,留下眼前人一个,对着漫天的风刀霜剑,无师也无友,无依无靠地长大。

  一句“少年成名,以一己之力振兴剑阁”,又岂是听起来那样轻易。

  他声音压得低,叶九琊没有听清,冷冷清清的声音问了一句:“谁走了?”

  陈微尘望着他,轻轻笑了笑:“不走。”

第59章 无言

  “和刑秋喝了酒……无处可去, 只好回来找你。”

  陈微尘抬头往前看,远处一面铜镜,映出自己影子。

  他像是被魇住一般, 向前走了几步,到铜镜前, 伸手去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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