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期的修士功法万千,其中之一便是揣度天意,但天意向来难测,不是因为技术上的难,而是实力上的不可预知。
天意即大道,大道本就是无限,无形,无定,无数的。
大乘期修士虽称可勘天机,但天机无数,即使能测到一些天机,最后也会因为万物中的一个不小心的人事物轨迹的略变,而带动一系列无法测出的变化。
但如果他们愿意付出一定代价,与万变的未来中,测出一个恒定的契机却是可以的,地球灵气一日枯竭过一日,妖族的立足之地也一日窄过一日,他们必须想办法重新启动万法时代遗留下来的星际传输大阵,带所有族人离开这里,为了发展,也是为了生存。
是以,胡夜到达大乘期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巨大的代价来换取恒定的契机。
胡夜的代价是功力暂时丧失,恢复原形,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直到前年胡夜才稍稍聚集了一些灵力恢复了人形,但却不尽完全,目依旧不能视,并残留了兽形态的眼睛和眼窝,但起码恢复些许力量,自由行走口出人言方面不再受到拘束。
也是自那时候,他遇到了瞿白。
“那个‘契机’是什么?”瞿白舔了舔唇问道。
“他们。”三人一起指向睡着的两个孩子。
瞿白回想起三人最初对两个孩子感兴趣的样子,苦嘲地勾了勾嘴角,当时的他只觉得奇怪,却从没有想过是这样一个原因。
“他们……他们不过就是半妖而已,能做什么?”
“他们不止是半妖,他们的母亲是另一个在这么多年里达到大乘期的妖修者,而且,她还是在巅峰状态下,耗尽了自己的灵力保育住了这两个孩子,一对天生子,天禀玄狐,地劫赭狐。别说狐妖一族,就是整个妖族都是千年难出的双生子。”胡止牧反驳瞿白的话,瞿白只是个刚刚踏入修士行列的人,也许不懂,但他却在知道两个孩子身世时吓了一跳。
不管人还是妖,只要踏上修炼之路,就极难孕育子嗣,这是天道法则之一。
而那位妖族大能不但成功地与人类孕育了子嗣,还是千年不出的天生子。
天生子,降世即带出了在母体就蓄有的强劲生命力和力量,无论何种族,出生后必是种族中的皇族贵胄,但万物向来福祸相依,天生子虽得益于天地精华,但碍于幼年期极长,生长十分缓慢,且对灵气的需求量极大,基本没有能无灾无难成长的。
瞿言瞿语时至今日的成长状态已经足够让他们妖族其他众人吓上一跳了。这么强健有力的幼年双生子,还是在这个灵气枯竭的时期里,对刚刚瞿语给自己的那一下子,胡止牧还十分记忆犹新。
另一个地劫赭狐就更是让他讶异了,通常像这样的天生子中,一般一胎只能孕育一个,即使是双胞胎,也不可能两个都是天生子,更多的情况是,天生子出,另一个胎死腹中。
但瞿言不但伴随着天禀玄狐出生了,似乎比瞿语生长得更好,从他们的角度看来,瞿言的生长状态才是符合他们妖族超长幼年期的状态,瞿语已经有些过于早慧了,显然,是在受到瞿青的长期虐待中被迫揠苗助长的。
“可是……一个大乘期的妖修,怎么可能看上瞿青那个人……还甘愿耗尽所有给他生孩子?”越是了解两个孩子的身世,瞿白反而越加无法想象,虽说爱情往往是盲目的,妖和人也是可以有真爱的,但,瞿青那样一个人居然也能获得一个实力达到如此巅峰状态的妖的如此爱慕?
但同时,他也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看来正如以前胡夜无意中说出的,小言的成长状态才是正常的,小语反倒有点过快了。
也是现在,他才能理解,为什么两个孩子自出生开始就被那样对待,却依旧能虚弱地长到两岁多来到他身边,就是因为他们母亲给予的强大生命力。
同时,也了悟,两个孩子刚到他身边的状态不符合两岁孩子的全部体征,瞿青的虐待自然是不可饶恕的原因,但两个孩子自身成长缓慢缺乏灵气也应该是主因之一。
在瞿白想通一切的同时,这边被问到的三人忽然一片沉默,就在胡止牧愿意开口说明时,胡夜先一步出声: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人的形体才是万物的结晶缩在,妖要修炼,必须要先修出人的形态,然后才能继续往下。而只具人形,不具人心,也不过是一种拟物而已……所以,我们妖修比之人修,生生多出一劫,情鸾。”
“情……鸾?”瞿白心口砰砰跳了几下,忽而看向胡夜的眼。
胡夜只微微眯起兽瞳,像一只刚刚申完懒腰十分舒适的妖兽,一点也不在乎瞿白的问话。
“对,情鸾,妖之一生,必会对一个人动情至深,也许有因,也许无因,但无论有没有因,劫灭,便是你动情至深,而对方全无所感,劫度,便是两情相悦,除此之外,无解。”一直安静沉默的青轩忽而开口,说完后,竟以一种灼灼地目光审视起瞿白。
瞿白虽在此之前,没有与青轩有直面单独地交谈,自然谈不上对青轩有什么了解,但这一个眼神,瞿白却毫无障碍地读懂了,他在告诫他,他就是胡夜的劫,而胡夜的劫到底是灭是度,他想从他这里获得答案。
两人目光只交汇了一刹那,瞿白就带着几许心虚地转开了眼。
无知者无畏,虽然他在上一刻已经尝试着袒露自己的心声了,但就如同他自己无法清晰说出口的话,他对胡夜的种种情感暂时还只停留在好感与喜欢,或者也有伴随着身体涌动的欲望成分的爱,但还远达不到胡夜情鸾的深度。
尤其是在这一刻,在知道这其中种种牵涉和缘由时,他就更无法无畏而前了,他本能地想要去衡量和计较胡夜对他到底是本心问题,还是天道情鸾控制下的不得已。他不敢不想也没底气在这种时候给胡夜或者胡夜身旁的兄弟什么答案。
除此之外,他的心中还惦念着他们说的契机问题,他自认自己确实并没有什么高尚情cao,更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做一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契机”,去解救所谓的种族的欲望。
因为在他和他的家人家庭受到种种磨难时,也从没有出现一个宽宏的人拯救他们出水火之中。想到此,瞿白便忍不住心头泛起的嘲讽滋味。
“就算他们以后长大了不平凡好了,但大半年前他们都还辗转在被生父虐待的生活里,又有谁为他们做了什么?”瞿白想起两个孩子经历的种种,有些恼恨,该被拯救的对象居然最后要成为拯救人的英雄,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现场一片死寂似的沉默,四人都不再出声。
胡夜看着两个孩子沉默良久,最终定定地看向瞿白,一字一句说道:“我本以为契机就是他们,但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引锁,就像我预测到的,只是‘契机’,而你,才是最终的源头。”
“什么意思?”
“孩子们会是契机,但最后到底如何发展,却全部在现在的你之手里,如果你不愿意,我必然舍弃这一点。”胡夜毫不犹疑地说道。
不止瞿白,一旁的胡止牧和青轩听完胡夜的话后都是一怔。
瞿白有些犯傻,这样一种类似荒 y- ín 无道的君王对自己宠妃说的话从胡夜口中说出,给了他说不尽地怪异感,胡夜并不是这样一个人,相信他身边的两个弟弟也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露出这么不可置信的表情。
蓦而瞿白想起他们早先说的那个情鸾,如果这就是情鸾的力量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力量如果最终的结果不是“度”的话,那么等着他们的果然只有“毁灭“。
瞿白局促地坐在原地,心里突然飘满了飞絮,乱得瞿白自己都看不清里面掩藏的真实,良久,他听到自己声音暗哑地说道:“让我先消化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这一切。”
第一夜瞿白静坐在书房的法阵中,没有沉入心思去打坐修炼,而是忍不住回忆他今天得知的这种种,这简直比他整整一年获得的惊吓还多。
在能清晰地思考前,瞿白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情鸾”勾去。他不知道情鸾对妖来说到底是什么,是他们的本心,还是像所有劫一样,只是必由之路,你只需度或者灭,无法破。他忍不住想揣摩,是不是即使站在他面前的是瞿青,他也照今日所为做出种种。
虽然他知道这很无趣,并且浪费时间和精力,但他克制不住自己想纠结的心态。
“不是,我本身就是情鸾,情鸾就是我。”胡夜在答应给瞿白好好想一想的第二天一早,就忽然现身他的书房,如是说道。
嗯,很深刻,很是具有禅意。并且,十分地动听,让他纠纠缠缠快要绕成线团的心思豁然散了大半。瞿白如是想,然后忍不住按了按额头上不断跳动的青筋,猛然拍地而起,“你什么时候来的?”
胡夜勾起微微笑意,睁开眼,松开打坐的身形,“我一直在。”
“什么意思?”瞿白心生不好的预感。
“昨晚之后,我就一直在,我们妖族又禁制术可以隐去身形。”胡夜笑得很是欢快。
瞿白:“……”谁允许了?更何况,他不是才说了要时间想一想吗?他以为,一个正常人对此的理解是,让他拥有独立的空间和时间,去想明白问题,而不是如他一般,偷偷潜伏。
“我一直没有出声打扰。”胡夜委屈地辩解,“一直到刚刚我看你呢喃自语,我才出口接话的,这样更有助于你想清楚问题。”
所以,他还要说谢谢?瞿白忍了又忍,本不想在对方刚刚说了那一句“我就是情鸾,情鸾就是我”,极为动听的,几乎可比拟情话的话语后,破坏氛围地将他训斥一顿,可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两个小家伙醒来前,将胡夜给毫不留情地驱赶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