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枷不语,过了片刻方言:“你在拖延时间。”他神色平静,没有半分被激怒的模样,“你的伤还没好,是也不是?”
“……那又如何?”被点破了心中所想,那声音便破罐子破摔道,“你总是破不了我的阵法的。”
宛枷轻笑一声,姣好的容颜笑起来一如既往,但根本上却有什么变了:“我可是你师叔祖啊,你的阵法……如何会困得住我呢?”便听得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笼罩于京城之上的巨大阵法竟是裂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化为碎片飘散而去。
“你、你是如何发现那阵眼的?”那声音带着惊疑不定响起,似是没料到宛枷会这么快破了他的阵法。
宛枷只笑,没有回答,他确实没办法那么快找出阵眼,但他有系统,在对付国师这件事上,系统绝对会倾力帮助他。
而也是通过这,宛枷才发现系统背后的能力与意义,大得有些令人害怕。
“捉迷藏结束了,出来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吧,也算是在天道面前……论一论我们的道了。”宛枷朗声道,还未待回应,便似是察觉了什么,向着一个方向而去,不再过问留在这里的人。
皇宫,炼丹房,一人身着红衣斜倚在一处软塌之上,望其面貌,竟是一青年模样,面容间却透着一股y-in柔之气。
宛枷进来一看不由大惊,他能感受到面前此人正是国师,然而之前所见国师乃是一个中年男人,且容貌绝无此般柔媚。
宛枷皱眉,无往剑出鞘指向国师:“你是何人。”
“你不是猜到了吗?”国师轻笑,先前的凛然之气全然消失,处处透着怪异,“哦,是我这身子让你觉得奇怪了吧?”
宛枷不语,立于原地,没有动作。
“你可知,我天玄宗内,复活人的秘法共有三个。”
宛枷闻言一震,他望向国师,眼中透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国师却没有望他,只继续道:“前两个我花了数千年去试,都失败了,这是最后一个办法,却也是最没有退路的一个。”国师望着自己手,指甲修剪得刚好,那是很漂亮的一双手,“我试图扰乱天道运行,让这世界走向灭亡,为的,不过是再见他一面,可为何连这个愿望都不能满足我呢?”
宛枷望着他,眼中的温度降至最低:“因为你为了一己私欲,妄图献祭这整个世界无辜的人。”
“那又如何?像你们那样吗?为天下人,至死分别。”国师望向宛枷,眼中透着嘲弄,“一人持有记忆,一人没有,明明身在一起,却因为一份记忆而隔了数千年,两人之间,必有一死,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国师站起身来,向着宛枷一步步走近,凑到他耳边,宛枷的剑却下意识避开了他:“因为一份记忆而猜忌别人,这不是你刚刚做过的事吗?”
宛枷猛地后退一步。
望着宛枷的动作,国师大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你为私欲逼自己心爱之人去死,我又为何不可为我的私欲去让这天下陪葬呢?”
“我会让他回来的。”宛枷的嗓子有些干,他深深地望着国师,“我会有办法让他回来的。”
“办法?”国师望着他,像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可知道我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吗?”
宛枷皱眉。
“你猜不到的。”国师捂嘴一笑,动作间却像个女子,显得不伦不类,“前些日子,我杀了老皇帝,然后我施展了那个术。”
宛枷闻言立刻否定道:“不可能,一切还未成定数,世界未必会走向末路,你如何可以施展复活之术?”
国师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我在,这一切就已成定数。”他不再给宛枷c-h-a话的机会,继续道,“然后,复活的成果你也看到了。”
他张开双臂,宛如一个孩童一般在原地转了一圈,青丝飞扬间,眼眸波光流转,然后薄唇轻启,“我复活了他,却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他笑着笑着,忽然就哭了,“我为了复活他花费了数千年,可他却没有等我,早早去投胎转世了。”
他虚虚抱着空气,像抱着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在他眼里,我们之间的记忆,到底算什么?”
一碗孟婆汤入喉,前尘往事皆忘。宛枷忽然在想,前世的宛青是以怎样的心情忘却一切的呢?而记得这一切的甄皑,又是怎么熬过来这一世世的折磨呢?
“他是在劝你。”宛枷轻声道,“缘不可强求,该放下了。”
“那你为何现在又在这里呢?”国师望向宛枷,目光灼灼,“你既已知此行无路,又为何要在这世上苦苦挣扎?”
“因为一线希望。”宛枷望着他,像在望着另一个自己,“当初的你,不就是因为一线希望才熬到了现在嘛?”
“哈哈……”国师大笑,笑了很久,整个炼丹房里都是他的笑声,笑得癫狂,笑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剩下,“我已经没有可以执着下去的东西了。”
他望向宛枷,数十上黄符出现在他的手中:“我心存死志,临死之前,却想看看我之前问题的答案。”
宛枷皱眉:“什么问题?”
国师只笑,没有回答他,数张黄符向着宛枷的方向激s_h_è 而去,宛枷提剑劈开,却没想到黄符一晃,向着别的方向而去。
是阵法。
国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宛枷却没有询问系统阵眼的所在,只闭上双眼,握着无往剑的手渐渐放松,忽然,朝着一个方向劈砍而去。
一张黄符被劈开,却有无数张黄符从雾气之中冲出,从不同方向攻向宛枷。
宛枷却仍闭着双眼,然后剑锋一转,宛如一道旋风,将四面八方而来的黄符都冲散了去。
如此胶着了一段时间,宛枷忽然睁开了眼,向着一个方向奔去,顿时迎面而来数张黄符,无论是速度、数目还是力道都远胜过先前,还未至跟前,便燃烧起来,紫色的火光灼烧,仿佛有无穷火焰向宛枷灼烧而来。
宛枷却不管不顾,径直往前冲,整个人仿佛被火焰吞噬了一般。
而望着宛枷向自己方向冲来的国师看见此幕,不知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惋惜,却在下一刻被从火焰之中冲出的宛枷刺中了胸口:“为何……那可是紫阳离火,万法皆烧!”
宛枷低头,脖间一条小小的坠子露出,那是一朵红色小花的模样,正散发着宝光:“此物名为,千秋锁。”他望着国师,眼中还闪着火光,“万法不可近吾身。”
“千秋锁……千秋,缘是如此。”国师忽然笑了,鲜血自唇间落下,染得殷红,“他竟是连青丘国内那棵千秋树上开的花都赠与你了。”
国师握住胸口的剑,宛枷也不再用力,顺着他的力道拔出了无往剑,剑刚拔出,鲜血便流了出来,将那红衣都染得发黑了,国师猛地后退一步,便坐在了地上。
“我明白他那日的答案了,你们说不定真的能走到我一生都没能走到的那一步呢……”国师捂着胸口,这对他而言不是致命伤,可他现在却任由鲜血流淌,“那日我虽是问他,心里却是在问自己的。”
“值得吗?值得为一个人付出这么多年吗?”国师望着屋顶,眼神有些涣散,他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笑的是他自己,“我前几日获得了答案,我觉得不值得啊。”
“他是我的执念,我为了他多活了数千年,可他却早就放下了,那我这些年的执着又算是什么呢?我为他不惜逆行天道,值得吗?”泪水顺着那张好看的脸流了下来,国师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一笑,“什么啊,你也觉得不值得啊。”
“阿昭,我要来找你了,可是……你在哪里啊?”
最后一声气音落下,那好看的身影化为灰烬,宛枷只是站在那里,望着。
至此,天玄宗是真的没了。
执着的人没了,那个宗门也就没了,空留一地尘埃。
宛枷望着这一地尘埃,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眼中是少见的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本来要写国师这一章的,结果卡了一天,想了很多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其实国师这一段是后加的,原本大纲里面没有,嗯……从他没名字应该可以看出来,他影响的主要不是全文而是主角,不过大纲这种东西我也确实是放飞很久了=3=
一开始写国师就没想太多,只是想引出设定和新的世界观而已,但写着写着我就开始想,一个被称为很好的宗门覆灭了,那么侥幸活下来的人会怎么样呢?一开始觉得他是不想让宗门覆灭,可写着写着,我又看了前面写他的,总觉得不对,今天这样写下来才觉得顺畅。
国师这个人已经疯了,他深爱的宗门没了,他心爱的人也在那次劫难之中死去了,他实力不强,连重振宗门都做不到,最后只能妄图使用秘法改写过去,可连这个他也做不到,他只能去尝试复活自己心爱的人,就是这样,他还要以宗门为借口来自欺欺人,但还是失败了。
直到失败,他才真正直面自我。
他是一个失败的典型,最后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仔细想想,若是主角没有系统,没有能力,怕是也会成为国师这样吧。
人生不可能万事顺遂,大多数都是如同这国师一般,欲求而不得,他确实拥有一二长处,至少这数千年的折磨不是谁都能忍下来的,可那又如何呢?他纵有再大委屈,想要做到万万人而不得行的一件事,就必须做好失败的准备,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