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永思摇了摇手中折扇,与阿泰对视一眼,阿泰示意裘永思开口,裘永思思忖片刻,而后便道:“一个情报。”
翰国兰示意裘永思说就是。
“天魔为什么要杀你?”裘永思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它的什么短处,或是克制他的法宝?”
这话却是把翰国兰给问住了,他愤怒地说:“我怎么知道天魔为什么要杀我?我要知道,还会在这儿?早跑了!”
裘永思突然灵光一闪,将折扇一收,拍了拍手掌,问:“跟我们走,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翰国兰见镜中那万宝已找到机关,打开了自己的私人库房,正要发火时却被阿泰推着,身不由己地离开,阿泰与裘永思两人将他往中间一夹,不住口地劝他钱再多也没有命重要,好说歹说,才将他带离了长乐坊。
旷野中一片漆黑,一头巨大的黑狼正在野外以双爪飞速刨土,不多时便扒出了个不到一丈见方的深坑。
它时而停下,耳朵轻动,或是转头狐疑地嗅了嗅,警惕着四周的风吹Cao动。挖好坑后,黑狼甩头将翰国兰的尸体扔了进去。
陆许站在一棵树顶上,远远地看着大地上那一幕,月亮从乌云中出来,霎时银光万道,闪烁在黑狼油光满布的毛皮上,照着它以爪子将土堆推拢,绕着那临时的坟转了两圈,低头嗅了嗅,转身离开。
阿史那琼站在另一处,两人一同看着黑狼离开。不多时,陆许从树上下来,阿史那琼躬身,扒拉黑狼盖上的土。
陆许说:“这法宝还能回收?”
阿史那琼答道:“管他的,带回去看看。”
阿史那琼显然连用过的替身法宝也不想放过,在土里四处翻找,陆许倒没耐心陪他,站直了身体,望向莫日根离开的方向。突然化身白鹿,“唰”一声踏空飞走,阿史那琼喊了一声,根本追不上,只得作罢。
长安入夜,白鹿浑身散发出洁白之光,散入千家万户,噩梦中的儿啼顿止,原本在夏夜中躁动不安的长安顿时变得真正地宁静了下来。
黑狼踏过平康里的屋顶,浑身毛发一抖擞,恢复人形,跃下巷中,沿巷走去,在一家羊汤铺子前吃夜宵,用杀过人的手将饼一块一块掰开,放进汤里,手指上还带着些许血。
陆许趴在平康里二楼的栏杆上,朝下静静地看着坐在对街的莫日根。莫日根认真地咀嚼着,像是在出神。那侧脸轮廓在平康里灯红酒绿的映照下,竟是别有一番拨动陆许心弦的震颤感。
他的身上有股自然而然的邪气,就像一名y-in冷的死神。从平康里出来吃夜宵的堂客、买热食的小厮、擦拭桌子的小二,都莫名地避开了他,躲得远远的,乃至他的桌前独自一人。陆许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起这家羊汤是他们刚到长安时,莫日根带他来吃的第一间店。
他告诉陆许,他很喜欢这家的味道,以全羊入锅煮得绵软糯烂,汤作r-u白色,荆芥清香调味,让羊汤变得鲜美无比。烤饼焦黄,掰碎后十分入味……长安只有这一家羊汤里放了荆芥调味,而室韦族过丰收节时,煮一只全羊,也放荆芥。
那是家的味道,不过陆许并无这记忆,也就无法理解莫日根对这美味的迷恋……
……但他现在感觉到了。
他闭上双眼,尝试着介入那瘦削邪气青年的记忆中,他看见了莫日根坐在室韦王族的最边缘处,参与他们的丰收大会。Cao原上载歌载舞,莫日根则无聊地以手指摆弄着案上的几块小石头,端详跳丰收舞的人群。
一只癞皮狗四处闻嗅,来到莫日根脚边,寻觅食客们施舍的残羹冷炙,莫日根突然抬脚踩了下去,一脚踩在那狗身边,小狗被吓了一跳,赶紧地远远逃开。
“你变坏了。”陆许自言自语道。
莫日根扔下铜钱,起身离开,沿着漆黑小巷走去,陆许转身下楼,一路跟在他的身后。
暗巷安静无比,莫日根一身黑衣,隐没在黑暗里,陆许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渐渐地失去了他的方向,思忖片刻,想必是回安西卫府去回报。正要转身抄近路去看看时,蓦然间背后一阵风起——
陆许瞬间警惕,回身格挡,一身黑衣的莫日根左拳右掌,两下拆招,切向陆许手腕,陆许伏身一个回旋,从莫日根肋下钻出,两人在空中换掌。
刹那平地扬起一阵风,气劲相撞,陆许原以为自己速度占了上风,莫日根那速度却蓦然比自己更快,化作一道虚影,拳脚交错,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再次贴了上来!
这家伙速度怎么变得这么快了?!陆许震惊了。
“从前都是让你的。”莫日根冷冷道,俯身到他耳畔,霎时陆许出腿,被莫日根一掌拍开,陆许借力翻身一招回旋,踹在他肩头!说时迟那时快,莫日根一记勾掌,将陆许脚踝锁住一拧。
陆许被拧得凌空飞起,在空中转圈,紧接着被莫日根摔向巷墙,背脊狠狠一撞,五脏六腑气血翻涌,险些吐出血来,暗道不好正要逃离时,莫日根却一手撑着墙,整个身体伏了上来。
同时间,钉头七箭离开箭囊,刷然指向陆许。
“还来。”莫日根带着危险的气息,低低说道。
陆许:“……”
陆许感觉到莫日根在这黑影里如同一只嗜血的狼,全身毛发竖立,几乎就要择人而噬。
“还什么?”陆许冷冷道。
“箭。”莫日根沉声道。
陆许沉默地打量他,心中猜想,天魔究竟如何影响着他的心智?眼前的莫日根仍记得自己,记得所有的事,那么,是不是也记得他自己先前所制定的计划?
“交出来……”
莫日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睁大了双眼,而陆许一手覆在他的侧脸上,侧头已吻上了他的唇。
莫日根万万没料到陆许竟会做出如此举动,然而陆许那动作却简直是水到渠成,闭着双目,专心吻住了他。
莫日根:“……”
“对不起。”
唇分时,陆许面无表情道:“一时没忍住。”
说毕,陆许趁着莫日根这么一失神,“唰”一声离开了他手臂的牢笼,以最高速度贴着巷壁一纵身,顷刻间竟是产生了虚影。莫日根还没反应过来,倏地抬头,陆许已消失在头顶。
莫日根两步跃上对面墙壁,再一翻身跳上另一堵墙,几个纵跃上了房顶,只见一轮明月高悬,陆许已消失无踪。
莫日根半晌不得言语,片刻后表情复杂地转身离开。
陆许则藏身错落屋椽间,在莫日根的视线死角下,不住喘息,直到脚步声远离,消失,他才吁出一口气,缓缓爬向屋檐尽头,安静坐着。
乌云再次卷来,挡住了月亮。
黄豆大的雨水落下,继而哗啦啦地全城下起雨,铺天盖地。
兰陵琥珀正打烊时,阿史那琼扛起门,封了酒肆前门,陆许浑身s-hi透,从缝隙中闪身进来。
“正要出去找你呐。”阿史那琼说,“又跑哪儿去了?”
陆许没有说话,一时竟有些失魂落魄,不理会阿史那琼,径自进了后间。屏风后点着一盏灯,裘永思、阿泰与翰国兰正在桌前商议。
“李景珑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从前你连见他一面也懒得见。”裘永思笑道,“现在倒是关心起他来了?”
翰国兰重重地“嗳”了一声,答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这家伙身为一介凡人,能走到如今这位置上?”
翰国兰自打驱魔司成立伊始,便与他们这伙人打了不少交道,狐妖案时他恰恰好不在京城,本以为李景珑不过是个寻常凡人,没想到现在竟是成了驱魔司的领导者,不由得感叹人不可尽信传言。
“你就把话说清楚了……小陆?”阿泰见浑身s-hi透的陆许绕过屏风,朝后院去。
“嗯。”陆许答道。
“你过来看看。”裘永思说。
陆许也不答话,更对翰国兰所言毫不关心,只是回了房,阿泰朝裘永思使了个眼色,裘永思只笑着摇摇头,示意不必太担心他。
翰国兰续道:“当初我不知道那金剑是不动明王宝物,若知道了,还会卖给他?”
“你就省省罢。”阿泰说,“除了他,还有谁会来买?又有谁会用?”
“说说说。”裘永思提笔蘸墨,又说,“这就记下了。”
翰国兰迟疑片刻,说:“这可是说好的……”
“知道了。”阿泰与裘永思又一齐答道。
“你就住兰陵琥珀。”阿泰说,“待我们完事儿了再送你出去,这次办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你下落。”
翰国兰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说:“好罢,这把剑,其实是个小偷,从洛阳通天塔内偷出来的……”
这话一出,阿泰与裘永思顿时坐直了身体。翰国兰在从前始终不知“智慧剑”来头,只知其是狄仁杰生前佩剑,而传说狄仁杰穷其一生,亦在搜寻与这把剑配齐成套的其余武器的下落。
但直到他死,亦只有这把剑,且锈迹斑斑,未随他下葬,而是被送入通天浮屠的塔底,后来中宗李显继位,浮屠再无人管,时有小贼前去偷掘,便从塔底偷出了几尊玉雕与这么一把狄仁杰的生前武器。
随之存在的,还有一封遗书,翰国兰也曾动过心思,寻找这诸多武器,却渐渐地发现,这剑毫无神通,不过是一把废铁,于是就不再记得,一次商会拍卖时,翰国兰授意手下,将这把剑取出,猝不及防在李景珑面前拍出了一个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