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珑的嘴角微微翘着,出神地看着鸿俊,良久后说:“他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
鸿俊沉吟不语,眉目间却已释然了许多。李景珑说:“他告诉我,要如何用心灯去驱逐世间的黑暗,不动明王以六器斩妖除魔,乃是刚力,燃灯道人以心灯破去魔气,乃是柔力。”
鸿俊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说:“这么想来,心灯与智慧剑都在你身上,倒也凑巧。”
“不错。”李景珑说,“若我只有智慧剑与其他法器,说不得咱俩也许便终有一天,走到兵戎相见,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的地步。正因如此,鲲神才借你之手,赋予我心灯……”
鸿俊瞬间心里一震,无论是鲲神的梦境、自己小时候的回忆,还是狄仁杰的预测,都没有提到心灯!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李景珑的自信究竟来自何方,心灯才是影响未来的,那唯一的变数!
“鲲神说,这是照亮黑夜的灯火。”李景珑抬起左手,手中凝升起温润的白光,照耀了房中。
忽然间,隔壁一声响,李景珑与鸿俊同时转头,又有推门声,推门声响起时,李景珑刹那翻身跃起,与鸿俊几乎是同时破门而出,掠入院内,只见一个身影快得无以伦比,消失在屋顶上,鸿俊十分默契,转身入房,恐怕对方还有后手,李景珑却一步冲上房顶,飞身去追。
昏暗月色下,李景珑吼道:“停步!”
莫日根提着个麻布袋,飞身纵跃,李景珑光着脚,两人速度都受限,紧接着莫日根踩上屋檐尽头,一个飞身,提着那麻袋上了更高处。紧接着一声唿哨,钉头箭飞速s_h_è 来,唰唰几下将瓦沿毁得粉碎。
李景珑追到时,瓦片已哗啦啦地掉落,对面足有三丈远,无论如何再跳不过去。
他安静地站在屋檐尽头,注视莫日根身后那麻袋。
莫日根则缓缓转身,望向李景珑。
“把人还回来。”李景珑说,“你我动手打一场,我知道你早有一较高下之心,是不是?”
莫日根沉声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不打。”
李景珑:“……”
“天魔大人也不想与你打。”莫日根拍拍手里的麻布袋,又说,“只不知道,以光明自诩之人,是否在体会到丧亲之痛时,也一般的入魔?”
李景珑不住发抖,他大约已猜到莫日根抓走了谁。
“莫要轻举妄动。”莫日根做了个“嘘”的手势,说:“明天午时,府中等你,记得前来换人,有没有命带走,就看你造化了。”
说毕,莫日根转身飞驰离开,刹那间李景珑却发得一声狠,怒吼,声音破开夜空,几步狂奔,朝着对面一跃——
他使尽了全身力气,狠狠撞上了对面的房沿,然而一脚踏上碎瓦,瞬时鲜血淋漓,终究差了那么半寸,与无数飞石一并稀里哗啦地滚落下去,摔在民宿后的板车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清晨时分,鸿俊在李景珑脚掌上缠了绷带,陆许则眉头深锁,担心地看着他。
“情况有变。”李景珑说,“我必须到安西卫府中去找表哥。”
昨夜一场混乱,鸿俊万万没想到,安禄山的第三个目标竟是将封常清扣为人质,李景珑千算万算,只算差了这一道。若陆许仍能入莫日根的梦中,说不定还能窥见这一重要信息。
“我去收拾他。”陆许说。
“你驱不了魔。”李景珑皱眉道。
“我与陆许一起呢?”鸿俊说,“先把他抓回来再说。”
陆许却抬手,说:“不必,我有我的办法。”
没有了李景珑的心灯,鸿俊只怕陆许与莫日根一个照面就受伤,然而那一夜后,陆许竟是有恃无恐。
“我也能封印住他体内的魔气。”陆许说,“就像你封印鸿俊的心魔一般,不是么?”
李景珑蓦然抬头,陆许最后说:“交给我吧,计划照旧,该救人的救人,该蹲守的蹲守。”
鸿俊豁然开朗,笑道:“对!”
陆许头也不回地离开,鸿俊眼望李景珑,李景珑寻思片刻,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计划照旧。”李景珑道。
这日长安城内几乎是人山人海,近百万人口外加关中一代、洛阳,甚至巴蜀不少游人俱挤到了大唐帝都。千年镐京一时人满为患,楼前楼后、大街小巷尽挂出谐音百寿的百兽图,“寿”字,“福”字更是四处张结,沿道敲锣打鼓,撒钱的撒钱,烹饭的烹饭,长安朱雀道上两街更是开张上千食摊,由皇家供应,爱吃多少拿多少。
鸿俊几乎被挤得走不开,满身大汗地与李白、李龟年在约好的大慈恩寺前会合,只见连慈恩寺也是盛况空前,诵经祈福之声直达天际。
“可算找着了。”鸿俊说,“清晨出了些事儿,占不到位置……”
稍后李隆基将携杨玉环前来大慈恩寺前,接受百姓朝贺,然而靠近寺门外皇座之处,却早已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再无落脚之处。
“不碍事。”李龟年笑道,“咱们太白兄有专座,跟着他就成。”
李白宿醉未醒,“嗯嗯”了几声,又东张西望道:“什么?哦是啊,咱们见见住持去……”
李白先是推开守卫,朝里头喊人,那慈恩寺内僧人是认得李白的,一惊后赶紧将他放进来,说:“太白大人怎这时候在这儿逛?不进宫去?还有李龟年大师,快这边请。”
鸿俊还怕被六军将士找麻烦,然而李白与李龟年的脸比什么都好用,只是一晃便进了大慈恩寺,他手里拿着折扇,把脸挡了大半便也拉着李白袖子进了去。住持正忙得焦头烂额,只恐怕接驾不周,也顾不得他们,不多时便有小沙弥让三人上了三楼,于经阁中恰好朝外一览无余。
鲤鱼妖跳了下来,说:“这儿我来过!”
从前玄奘大师前来讲经时,鲤鱼妖便在法坛下,鸿俊便与它扒在窗棂前好奇地往下望。
“咱们要做什么来着?”李龟年问。
“收拾妖怪。”鸿俊说,“保护贵妃与陛下。”
李白“哦?”了一声,说:“什么妖怪?”
鲤鱼妖抓狂道:“那天说了这么多计划,你一句也没听啊!”
李白总是神游物外,说:“我喝醉了,拿酒来拿酒来——”
“大慈恩寺里不能喝酒!”鲤鱼妖又道
鸿俊怒吼道:“怎么能这么和太白兄说话?”忙又轻轻地说:“太白兄,真对不住,大慈恩寺里好像不可以喝酒……”
“没关系没关系。”李白说,“别在大雄宝殿喝就成,我可以喝的。”
鸿俊只得拿酒给他,又说:“那我再给您解释一次?”
“不用了。”李白摆摆手,说,“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喊我就成,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第114章 盛极必衰
鸿俊打了个响指,笑道:“其实也就是在洛阳见过的妖怪。景珑说, 你俩都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想必怎么疑心,也不会疑到你们身上去。”
鸿俊朝外望时,突然人群里光芒一闪。鸿俊眯起眼, 知道那是裘永思的信号, 众人都已就绪。
“行。”李龟年笑道, “那就这么着, 全听小兄弟你吩咐了。”
“嗯……”鸿俊还是有点紧张,李白与李龟年都是他十分仰慕的, 没想到李景珑居然这么懂他, 把他们分到一组里, 人生巅峰时刻,当真莫过于此。然而思来想去, 想到李景珑的情况, 不由得又有些担忧起来。
是时,临近午时, 兴庆宫前锣鼓一敲, 六军卫兵海潮般涌出,为李隆基开道。宫门洞开, 飞锦如画,金碧辉煌的帝王车辇沿宫门出来。当真是一派“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气象。刹那间百姓们山呼万岁,轰声雷动。
鸿俊忙到慈恩寺经阁另一扇窗前, 往外望去。
“你听?”李龟年说。
鸿俊:“?”
李白:“唔……”
鸿俊还没明白要听什么,李龟年与李白却仿佛会心一笑。
“不知道为何……”李白说,“这盛世景象,却隐约,有着不祥之兆。”
李龟年忙示意李白别再说了,李白却叹了口气,说:“自打杨国忠为我磨墨,高力士给我脱靴那天,金花落中那树,多多少少便有了颓败之意。”
“听什么?”鸿俊还未解开另一个问题。鲤鱼妖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听他们都在喊陛下,不喊贵妃。”
车辇经过朱雀街,百姓呼喊的俱是“陛下”“陛下”之言,鲜有呼“贵妃”的,宦官又朝人群中扔钱的扔钱,撒吃的撒吃,鸿俊还想是不是朝百姓身上撒民脂民膏。
“杨家闹得天怒人怨。”李龟年说,“六军中传闻早已对杨家不满。”
“是因为军饷的事吗?”鸿俊记得从前依稀听李景珑提过,杨国忠贪污克扣了六军大量军饷,杨家人更常年欺辱武官派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