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呢?”李景珑盯着鸿俊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
李景珑早已隐约有此预感——在暗处正在进行这一场关于人族都城的争夺战,妖族两大派系以长安为角逐场。如今九尾天狐输了,是否鸿俊背后的势力,便将顺利入主?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我不知道。”鸿俊说,“但无论如何,重明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他都绝对不会去吃人、害人。”
重明是凤凰,连喝水都不喝井水与落地的雪水,在饮食上更是挑剔无比,怎么可能去吃一身烟火气的凡人?
“你是人。”李景珑认真地说,“鸿俊,你是人。方才脱了衣服后,你觉得你与我,有哪里不一样?”
李景珑知道鸿俊不谙机锋之道,话里藏话,他是听不懂的。
鸿俊这才明白过来,李景珑微一笑道:“其实今天我还担心,在你的身上会有什么与凡人不一样的地方,才这么迟过来,以免被其他人看见。”
李景珑说着上前,拉起鸿俊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自己一手则按上鸿俊胸膛。
“你听。”李景珑说,“我的心脏、你的心脏都在一样的地方,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人族的血。”
鸿俊笑道:“是啊。”
他感觉到李景珑那雄健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着,焕发出温暖的光芒。
“我相信,你的养父派你来长安,也正因如此。”李景珑说,“不过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鸿俊说:“长史,如果有一天,咱俩不得不打起来……”
“到时候,我一定舍不得对你动手。”李景珑忽然答道,继而一本正经道:“怎么说得像我打得过你似的?”
鸿俊笑了起来,李景珑一手放到他的头上,用力摸了摸他的头,又说:“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反抗一下,只希望你届时手下留情,别把我揍得太惨罢了。”
鸿俊哈哈大笑,说:“不会的,长史!我是人!我也是人。”
李景珑朝旁挪了个位置,让鸿俊坐到自己身边,两人手臂挨着,鸿俊朝池后靠了些许,李景珑便抬起手臂,让他后脑勺枕着,免得耳朵碰到了水。
“昨天晚上贵妃提起我娘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鸿俊侧过头,低声朝李景珑耳语。
青山远黛,夕阳西沉,两人泡在温泉中,天上小雪一点一点飘了下来。
“哟呵!”
“你俩在做什么!”
“哇,这是在谈情说爱么?!”
裘永思与莫日根、阿泰三人猝不及防地跳了进池里,李景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没泡,忙护着鸿俊耳朵,说:“当心点儿,刚包扎好的!”
三人忙围过来检查,确认耳朵上绷带没浸水才放心下来。
“来来。”莫日根笑道,“鸿俊,坐我腿上?”
鸿俊:“……”
裘永思说:“鸿俊你别理他,过来坐哥哥腿上。”
鸿俊满脸通红,说:“不要闹了!”
阿泰笑道:“那我坐你腿上?!”
李景珑说:“我走了,你们玩……”
李景珑刚想上岸,又被莫日根一下拖了回来,李景珑怒道:“你们反了?!”紧接着裘永思哈哈大笑,三个人轮流把李景珑按进水里,鸿俊忙道:“哎!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长史?”
“怎么?”莫日根笑道,“你心疼啊?”
李景珑被按得满头水,正要揍人时,鸿俊却又说:“这样对长史居然也不叫上我!太可恶了!”
说着鸿俊也扑了上来。
李景珑:“……”
暮色沉沉,大漠上烟尘四起,号角声响,残阳如血。
城楼高处,士兵们惊慌呐喊。
“敌袭——!”
“有敌人来了!”
“是匈奴吗?”
“不知道……”
“当——当——当——”
鸣沙县中高处,警钟敲响,婴儿啼哭声不休,妇人惊慌尖叫。
“有多少人?!”守城将领疾步上了城楼,喊道。
“三千……不,一万二……不止!不止!”
“列队!关城门!”
士兵推动滚轴,城门轰然紧闭,上千士卒冲上城楼,弯弓搭箭,烟尘飞扬,黑压压的一大片,足有五万黑甲骑兵,来到城外。
戈壁滩上鸦雀无声,连战马嘶鸣声亦不响,头戴黑铠的士兵低着头,手持长矛,便当未见城楼上一排排的弓箭。
此刻鸣沙县中不到五千守城士兵,攻城部队来得措手不及,天际长城更无狼烟烽火。
“究竟是哪儿来的?”守城将领颤声道。
为首黑铠将领举起长矛,一指鸣沙县,五万骑兵同时挺矛,一抖马缰,瞬间天地间只剩马蹄踏响大地之声,天摇地动,排山倒海地朝着鸣沙县冲来!
“放箭——!快放箭!”
城墙上万箭齐发,s_h_è 向潮水般卷来的敌军,然则没有人仰马翻的景象,箭矢c-h-a在攻城士兵与马匹的身上,将其密密麻麻扎成了Cao人,紧接着冲锋的队伍狠狠撞上了城墙!
夯土垒起的城墙瞬间被撞垮,成千上万的黑铠军越过废墟,冲进了城内!
守城将领被一匹马踏翻在地,继而挨了一记长矛,穿透胸膛,被钉死在地面上,临死之前,他睁大了双眼,看见的是敌人头盔中浑浊的眼球——
第41章 聚散依依
“来来!开吃开吃!”
华清宫别殿内,灯火通明, 映着山谷中纷飞细雪, 人影投于帐门。一条巨大的鱼正在灯影前晃来晃去。
“别看啦。”鸿俊笑道,“来吃饭了。”
鲤鱼妖看了半晌灯罩上的锦鲤,才从柜子上恋恋不舍地下来。李景珑亲自给一众下属斟酒, 笑着说:“虽说只认识了俩月, 但仿佛已与大家相识很久了。有句话叫, 一同经历生死的人, 前世定有解不开的缘分……”
众人忙谦道不敢,都是长史在出力。李景珑斟过酒后举杯道:“愿长安再无灾患。天佑我大唐!”
“天佑我大唐。”
四人与鲤鱼妖一同举杯, 一饮而尽。
李景珑又招呼大家吃, 莫日根笑道:“才俩月么?怎么感觉过了一辈子呢。”
“九月十八进的驱魔司。”裘永思笑道, “还记得那地儿荒Cao丛生,险些以为自己跑错了门呢。”
鸿俊笑道:“那天长史闯进来的时候, 脸都吓绿了你们记不记得?”
众人又一起哄笑, 那日李景珑初进驱魔司,阿泰弹琴、莫日根拨弓弦、裘永思与鸿俊在旁敲杯弄碗, 鲤鱼妖在一个盆里跳舞……险些把封常清给吓出心理y-in影。
李景珑打趣道:“实不相瞒, 那天是我冒昧了,不该胡乱动手。”
莫日根又眉飞色舞, 说起被放走的小狐狸,不住揶揄鸿俊,鸿俊怒道:“真没有!我只是对可爱的小动物心生不忍……”
裘永思道:“说到这个,有几幅画, 是给你们的,大伙儿瞅瞅?”
说着裘永思转身,取来背后的几张纸,一人分了一张,朝鲤鱼妖说:“你常泡水里,就让鸿俊帮你收着罢。”
众人分了画,见裘永思笔下丹青极传神,乃是他们平日里的印象描绘。李景珑初进驱魔司的一刻、平康里流莺春晓听曲时两座屏风间的人、大明宫前伏妖一幕、金花落中齐聚面对太子、御花园内坐在银杏树下等传召……
以及今日纵马驰骋,从长安追风往骊山的一刻。
“我要这张!”鲤鱼妖喜欢最后一张。
“与山水画不大一样。”李景珑饶有趣味地说道。
“祖父始终嫌我画得太实了。”裘永思说,“这种画多半没人要。”
“我喜欢。”鸿俊简直爱不释手,将画卷成筒,说道,“回去可以裱起来挂上。”
众人看画时,室内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鸿俊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莫日根说:“我这儿也有点东西,分给大伙儿。”
说着莫日根取出三个小小的骨笛,分给众人,说:“这是狼王指骨作的哨子,你们只要在室韦的领地吹响它,就能召来我们的族人,带路也好,吃饭也好,杀敌也好,绝不推辞。”
那骨笛做得十分精致,吹起来悠扬清亮,上头还拴着红线。比起珠子,鸿俊更是对此爱不释手。
“我也给你们点儿东西。”鸿俊说,“要么就把这珠子拆了吧。”
众人慌忙让鸿俊别动手,鸿俊却已把手串扯开,玉珠掉了一地,李景珑扶额。
裘永思说:“这珠子都能买下半个洛阳了,你……居然就这么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