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认同地颔首,看了一眼不远处俊美逼人的剑仙,目光在男人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又收了回来,有些忧虑道:
“只是,鸿雁尚有一事不明……此次师叔长途跋涉又遭埋伏,虽说师叔实力强悍有惊无险,但他强行改造识海格局,又重新绘制了大荒法阵,损耗真元不可计数,寒毒未驱,恐怕根基已伤,论理师叔如今定是痛苦难当,缘何看起来……”
……就像未曾受伤一样。
“你也说了只是看起来很好。”一提起独孤九的伤势,鸿御老祖便担忧得眼中冒火,怒道:“那娃娃都出来了,当着他的面,师叔怎么可能倒下?”
鸿雁仙子一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传信入密道:“焦焦是崇容师叔顺利渡劫的一大助力,师叔不可能不知。他一直不愿让娃娃帮忙,恐怕还是为了突破那逆天改命的杀戮剑道。何苦如此?”
鸿御老祖闻言气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莫焦焦一直好奇地四处张望,自然也发现了鸿雁仙子和鸿御老祖二人奇怪的神情,只是对方明显是传音入密,他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好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老头子因为生气而使劲揪着白花花的胡子,小声嘟哝着:“谷主说,揪多了会秃的。”
独孤九闻声瞥了一眼小孩,道:“椒椒可看得懂场中试炼?”
莫焦焦回过神,跟着独孤九看向拭剑台,待看清正接受试炼的人时,他笃定道:“那个红衣服的人会输。”
台上此时斗在一处的两名参赛者皆为半大的少年,一名红衣黑发,手中提剑,攻势凌厉之余亦极擅走位,脚下步子辗转挪移,几乎次次皆能躲过来自对方的袭击。
然而另外一个怀中抱琴的白衣少年一手琴音摄人心魄,身兼移形换影之能,场中遍布诡变莫测的白色影子,以如出一辙的招式对红衣少年群起攻之。
两人从比试开启到如今,只斗了不到半个时辰,乍看之下修为身法平分秋色,难分高下。
莫焦焦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又伸出r_ou_乎乎的手指指了指执剑的少年,道:
“这个红衣服的,很快就输了,他找不到白衣服的真身,继续打下去会被耗死。可是,那个真身一直在他头顶上,他画地为牢,太胆小了,不肯出他自己的气场,盲目打肯定会输。”
“嗯。”独孤九微微颔首,问道:“椒椒如何认出来的?”
“我记得那个白衣服走过的所有位置,从开始到现在。”莫焦焦骄傲地仰着小脑袋,拍了拍自己软绵绵的小胸脯,自豪道:
“焦焦容易忘记很多事情,可是他走的路线很明显,只要在我忘记之前,把那些位置在脑子里想象出来,连成线,就不再是很多难记住的点,而是一幅画。焦焦就能很容易地记住了。是不是很聪明?”
“嗯。”独孤九眉眼舒展,夸奖道:“确实聪明。”
莫焦焦被夸了就满意地点头,安静下来,他向来不懂得害羞,更不会得意忘形,只专注地看着比试。
没一会儿,红衣少年撑不住来自四面八方影子的攻击,狼狈地支着剑跪了下去,他身上遍布着被划开的细小伤口,一身艳丽的红衣此时破烂不堪,形象全无,忍不住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不甘地咬牙道:“你这是作弊!一直龟缩着不出来,我根本未曾正面跟你对上!”
抱琴的少年闻言收回影子,翩然落地。待听完裁判宣布自己获胜的消息后,才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可未曾违反试炼规则。不过,说句实话,比起天衍剑宗其他人,你的剑术差得可真不是一分半点。连云山能在二十招之内击败我,你居然连我的本体都找不到,还是回去好好练剑罢。”
“我入门不过两个月,比不过云山师兄不是理所应当?再怎么样,我也是堂堂正正地参赛,一直刻苦修行,你有何资格如此看不起我?”红衣少年满脸怒容。
“哦?”抱琴少年懒洋洋地笑了笑,“那我怎么听说,拥有最强天火灵根的天才少年顾朝云拜入天衍剑宗之后,不老老实实跟着师尊鸿冥老祖修炼,反倒对崇容剑尊百般觊觎,这样也是刻苦修行?真是可笑。”
他随手往崇容剑尊所在的方向一指,接着道:“依我看,就是崇容剑尊的儿子,都比你聪明多了。小家伙刚刚可是一直看着我本体所在的位置,都不带眨眼的。人家有那么可爱的儿子,还会看上你?”
少年讥讽地说完,施施然地跳下了台子,回到坐席中去。
沈思远看着身边抱琴的徒弟,又看了看远处的独孤九,笑嘻嘻地问道:“徒弟,人家怎么追求崇容,跟你有什么关系?嘲讽得那么狠,小心被记恨上。”
少年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碗酒,道:“回师尊,我气的不是他觊觎崇容剑尊,而是外界皆称他为天才,那么我又算什么?非得往我头上扣个第二,可不可笑?再者,我实话实说有什么错?崇容剑尊的儿子本来就发现了我的本体。”
沈思远听完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抓着酒碗一饮而尽,他敲了敲徒弟的额头,道:“那小娃娃可不一定是崇容的儿子,在外不许乱讲。你日后见了他,也小心着点别把人吓着了。”
少年懒懒地应了一声,不太高兴道:“我知道,我躲着他还来不及,那个娃娃现在就能找到我的本体,日后他如果得了崇容剑尊的真传,我还不得被他吊打?一个连云山已经够让我郁闷的了。”
师徒二人的交谈声淹没于其他修士嘈杂的议论声中,莫焦焦看着拭剑台上的红衣少年被扶下台子,转身攀着独孤九的肩膀贴在男人耳畔,小声道:“这个人,焦焦好像见过。”
“他叫顾朝云。”独孤九道:“椒椒听过他说话。”
“顾找羊?”莫焦焦茫然地回忆了一下,迟疑地摇头道:“感觉很奇怪。我听他说话,和我见到他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就像两个人。”
莫焦焦有些艰难地解释道:“我记得,在我刚刚发芽的时候,见过他,可是那时候他没有现在这么大,他小小的,和我一样高。”
“为何不是同一个人?”独孤九敛起眉,眸色幽深。
“焦焦见到他的时候,他小小的。”莫焦焦比划了一下,怀念道:“他喜欢说很多很多话,总是带我去追蜻蜓,捉蝴蝶。焦焦没有脚,只有根可以走路,走一会儿就累了,他就背着我走。后来他不见了。”
“你可记得他的名字?”独孤九沉声问。
“不记得。”莫焦焦蹙着眉苦恼地摇头,握紧独孤九的衣袖,道:“狐狸长老让我叫他云糕,说云糕比较好吃,焦焦喜欢甜糕点。可是,我在识海里听他说话,他很奇怪,和以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椒椒以为,他如今的样貌,和过去一般无二?”独孤九沉声问。
“也不是。”莫焦焦沮丧地否认,“他长得很不一样了,云糕以前胖胖的,还很黑,现在就很白。可是我不会认错的,在隐神谷住过的妖怪,身上都有同样的气息。”
“原来如此。”独孤九薄唇微抿,神情难辨,低低道:“鸠占鹊巢,当真可笑至极。”
“独孤九,他为什么不一样了?”莫焦焦懵懂地问,他戳了戳自己腰间的玉佩,嘟囔道:“以前的云糕很好玩的,可是他现在叫顾找羊了,变得好笨,也变坏了。”
独孤九拍了拍小孩的背,冷声道:“椒椒记住,在他亲口承认自己叫云糕之前,切勿轻信他。”
“云糕会回来吗?”莫焦焦期待地问,“我想云糕变得和我一样大就好了。这样他可以跟我玩。”
“会。”独孤九颔首,没有丝毫犹疑。
莫焦焦这才放下心来,正想伸手去抱独孤九的脖子,右前方忽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见过崇容师叔祖,我……我可算见到你了……”
沙哑的少年嗓音中带着极为明显的疲惫,却能听出其中抑制不住的欣喜。
莫焦焦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往独孤九怀中埋了埋,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小手握紧男人的衣袖,被对方揽着护在怀里。确定自己非常安全了,小孩才扭头去看来人。
面前的少年脸色惨白,形状姣好的唇瓣白得几乎透明,是重伤未愈的模样。他已经换掉了之前那身红衣,此刻穿着的是另一身做工精致的墨绿色衣裳。
莫焦焦睁圆了眼睛瞅着少年墨绿色的衣服,又盯着对方衣服上墨绿色的帽子看了许久,随即低头看了看一身嫩绿色的自己,傻乎乎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戴着帽子的脑袋,仰头对独孤九高兴道:“焦焦真开心。”
“嗯?”独孤九看着小孩的动作不解。他可记得适才小娃娃闹脾气不肯穿绿衣服的模样。
“焦焦穿得这么丑,可是不是我自愿的。”莫焦焦非常认真地道:“他是自己这么穿,还有个好难看的绿帽子,他比我可怜多了,都不知道自己不好看。别人就会偷偷地笑话他。”
独孤九闻言沉默地看着小孩,拍手抚了抚莫焦焦的帽子,昧着良心道:“椒椒说得对。”
勉强站立在一边的顾朝云完全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孩“胡言乱语”嘲讽自己,而崇容师叔祖竟然还附和了,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只觉屈辱至极,双眸瞪大隐隐泛起了泪光,按在胸口处的手也紧紧攥了起来。
少年心中愤恨交加,恨不得立刻反驳小孩的话,但是他不敢……也不能那么做。因为身上的墨绿色衣裳确实是他为了迎合崇容剑尊的喜好特意换的,谁想到独孤九竟会亲口承认绿色衣裳丑陋?既如此难看,为何他还要给小娃娃穿那样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