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远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已经呆住的莫焦焦,欣慰道:“这孩子是真心在乎你,不是吗?与你命途相系,你为他行大义,背负责任与仇恨,而他尽他所能拯救你于死劫之中,这从一开始就并非交易,你也不是在牺牲他,当今修真界,除了你,还有更为疼惜他之人吗?没有。”
“若你只是替鸿御等人来当说客,那便到此为止。”独孤九抬手摸了摸小孩的头,示意他继续进食,面上并未有丝毫动容。
沈思远见男人眉眼带霜,一意孤行,不禁感叹自己功力下降,嘀咕道:“这凡间算命的一忽悠一个准,怎么我越来越唬不住人了?”
莫焦焦傻乎乎地听着两人的交谈,小勺子翻了翻碗中的汤圆,奇怪道:“独孤九为什么要替焦焦背……背好多东西?”
沈思远一见小孩开口了,上挑的丹凤眼眯了起来,他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小娃娃,因为崇容疼爱你,想保护你,所以要帮你报仇,你需要拯救妖族,他也可以替你做。”
“可是,”莫焦焦皱着小眉头,无措地看了一眼独孤九,道:“九九说,要带焦焦找谷主。焦焦可以自己报仇的,其他妖怪,焦焦也会努力救的。”
“你知道怎么救吗?”沈思远笑着问。
“焦焦……”莫焦焦茫然地眨眼,惭愧道:“焦焦忘记了。”
谷主并不是没有教他,而是他没有记住。他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几乎什么都不会做。
“沈思远,适可而止。”独孤九微微敛起眉,拍了拍小孩的背,安慰道:“椒椒长大便知。”
莫焦焦缓缓点了点头,他捏着勺子想了一会儿,道:“九九带焦焦找谷主就好了。报仇和救妖怪,焦焦长大就会了。”
沈思远闻声,眸中不可遏制地漫出了一抹同情之色。
若说他先前还奇怪崇容为何执意不愿接受小娃娃的帮助,此刻却是一丝一毫的疑问都没有了。稚童无知,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确实不应当让他承担额外的责任,何况是另一个人的命运。
诚然,莫焦焦即便日后长大了也会甘愿为独孤九付出,因为他们相依为命,但不论未来如何,至少在此刻,他根本不懂独孤九为他承担了怎样的因果,亦不懂自己要相应地付出什么。
在小孩的认知里,他的九九仅仅是要带着他有一天回到家乡去,寻找“失踪”的谷主和长老,而并非与修真界、与天道为敌。
沈思远直起身子,收敛了所有笑容,第一次沉默异常地看着面前清冷如孤天高月的黑衣剑修。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崇容会如此放心地带着小娃娃便来见他,丝毫不担忧自己隐瞒之事会被他一语道破。这小娃娃,压根就听不懂,又何来担忧真相泄露?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沈思远郁闷到了极致,挫败地拎起酒坛灌酒,直把心中的郁结之气尽数抒发。
莫焦焦愣愣地看着抱着酒坛子猛灌的人,新奇道:“小羊喝酒好快。”
沈思远被这声“小羊”堵得一噎,忙放下酒坛狼狈地呛咳起来,好在他拿掉酒坛的那一刻便用帕子捂住了嘴,要不然,他根本没可能继续在屋里待下去。
莫焦焦被剧烈的咳嗽声惊得双眼溜圆,小心地问:“小羊生病了吗?”
独孤九替小孩舀了汤圆,喂进口中,道:“他好得很。”
沈思远止住咳嗽,抚着喉咙缓了一阵,方无可奈何地看向小孩,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罢了罢了。你的九九既然要护着你直到长大之时,那便护着吧。横竖他活得比我久一点,耗得起。等你长大了,该做什么,你也都知道。”
莫焦焦将碗推开,狐疑地看着沈思远,道:“你没有说真话。小羊刚刚进来,不是要说这个。”
“哦?”沈思远收拾好自己,勾了勾唇,感兴趣道:“那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小羊说的话,九九都知道。”莫焦焦摸了一只小风车出来,握在手心里细细地看着,又道:“可是刚刚你进来,很高兴,有秘密,可是你又不说了。”
“真聪明。”沈思远认同地点了点头,缓缓打了个呵欠,他在其他人面前一直是一副从容慵懒的模样,外人只觉得他心机深沉,运筹帷幄。到了这落日阁却没个正经,举止神态皆乖张肆意,反倒是将真x_ing情展露了出来,也难怪敏感异常的莫焦焦会看出不对劲来。
见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沈思远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地沉吟道:
“要说真正来意,其实也简单。崇容,这小娃娃该去上学了吧。若论修炼之事,隐神谷所教的其实已经够了,所以鸿雁仙子等人,教导他炼丹、锻器、制符,通古今之史,明了如今时事,便足够了。我说的可对?”
独孤九颔首,并未反驳。
“既如此,为何迟迟不行动?”沈思远敲了敲桌子,道:“这不论复仇、还是拯救天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下山历练方是正道。小娃娃长大的契机……可不在天衍剑宗。”
“此言何意?”独孤九眸光一厉,直直看向对方。
“正如你所想。”沈思远抬手抚了抚闷痛的胸口,脸色竟缓缓开始泛出青白,他舒了口气,咽下喉头突如其来的腥甜,道:“神图子得以脱离识海,依靠的便是他与那颗樱桃椒种子的深切联系,你是否忘了,于妖族而言,最为重要之处,并非元婴,他们也不存在这样的东西,而是……”
话音未落,脸色惨白的男人便皱着眉闷咳了起来,他忙取出一瓶灵药灌下,缓了缓才懒洋洋地笑道:
“与其不远万里前去寻找,不如将目光放在当下。神图子最为重要之物……关系他能否重生,也即隐神谷谷主千方百计试图保下……咳咳……甚至为此而意外牺牲了鸿雁之子的……东西,也就是你试图寻找之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早已归位。”
“……原来如此。”独孤九定定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沈思远,心念百转千回,却是洞悉了一切,他罕见地敛了冷沉的神色,沉声道:“今日之言,来日必将偿还。但凡本座可行之事,绝无二话。”
“哎这有什么意思?”沈思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不是要你承我的情,当年若非你出手相助,我与兄长早已命丧黄泉,今日之事,不过是我替兄长偿还因果罢了。再者,我知道的是这小娃娃的事,你既然非要替他担着,我总不能坐视不管,你我怎么说也有万年交情,天衍剑宗之事,便是神意门之事,义不容辞。”
独孤九沉吟不语,显然打定了主意要偿还今日因果,却道:“既能确认椒椒长大的契机不在天衍剑宗,亦不在妖丹之上,那么,是否与当年隐神谷之事为同一根源?”
“这个嘛……”沈思远锤了锤闷痛的胸口,又捏着眉心,道:“那老头既然安排好了一切,便照着去做又如何呢?以隐神全族换来的谋划,甚至包括了这娃娃死而复生一事,宁愿牺牲也要保住大义,真正算起来,可谓苦心孤诣到了极致,这娃娃……”
沈思远苦笑一声,“除了按着他的老谷主为他铺好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又能如何?既然要拯救仅剩的妖族,那便让神图子做到名副其实。既然要复仇,那便守株待兔。崇容,这些不用我说,你也早就猜到了,不过是需要证据。”
“然。”独孤九眸色幽深,一字一句道:“没到无可挽回的境地,本座不会太过武断,亦不愿椒椒走上那条路。”
“那么,我便是其中一个证据。”沈思远笑了笑,环视了一遍屋子,道:“那老头子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好了,能不知道我今日会来?我看,待会儿我一走,他埋下的另一步暗棋,便会来寻你了。”
沈思远在莫焦焦担心的目光中站起身,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背过身,不着痕迹地拭去唇边淌出的鲜血,道:“小娃娃,你的谷主,是你的再生父母,是整个修真界,整片大陆的英雄。”
蓝裳男人大步出了门,下一瞬,鸿雁仙子的纸鹤便从窗外飞入,停到桌上。
“崇容师叔,云山帮我送了一样东西给你,待会儿他若过去,还望放行。”
第57章
精巧的纸鹤盘旋着在桌案上落下, 女仙清越淡雅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紧接着, 纸鹤于桌案上缓缓泛起一阵淡淡的光芒。
待光芒褪去之后, 原本有成人巴掌大小的纸鹤竟从鹤身中间裂开, 露出裹藏于其中的另一只火红色的鸟儿来。
莫焦焦微微睁大眼睛,小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他跳下凳子,蹬蹬蹬歪歪扭扭地跑过去,勉强在桌边刹住脚步,将红色的小鸟捏到手心里, 又跑回独孤九身边, 将手心里的东西递高,道:“还有一只鸟。”
“嗯。”独孤九将红色的小鸟握到掌心,又点了点莫焦焦手腕上的储物镯子,将鸟放进去,解释道:“纸鹤为传信之物, 一旦到达目的地, 便会自动自发开启传音,并不如何安全,常有泄密之危。因而鹤身中藏匿了另一只传信鸟,可在本座允许后开始传音。”
“那九九为什么不让小鸟说话?”莫焦焦摇了摇手腕, 被男人握着拉好衣袖, 镯子亦被挡住, 看不见了。
“时机未到。”独孤九低声应了一句, 俯身抱起小孩,往外行去,“该修炼了。”
别鹤剑正杵在一边沉思,被吞楚撞了撞剑柄,忙回过神来一道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辍在后头,远离那道颀长挺拔的墨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