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完结】(37)

2019-05-16  作者|标签:左达承鸣 甜文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山中无岁月,军营里却热闹得翻天,这是大家伙儿聚在一起的第一年,冬至也当大节日般热热闹闹地过。

  “丰绅小将军来拉,包饺子包饺子——”陈骁抹了一头一脸面粉,活像白毛怪,石鲁一只胳膊吭哧吭哧揉面,抬眼看见润之,脸上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摸摸鼻子,抹一鼻子白面,旋即打了个喷嚏,憨憨地笑了。

  “嘿!臭小子!你掉面缸里去拉!装什么油头粉面书生郎,忒也花俏,勾引崔莺莺去么?!再叫老子看见你浪费粮食,非剥了你的皮!”

  “呵呵,军师爷来了,军师爷再见~”

  “嘿,方先生呢,醒了么?”润之道。

  “管谁叫‘嘿’呢?!”

  润之连忙作揖,恭恭敬敬称了一声师父,旋道,“方先生在何处,我放心不下,得看他一眼。”

  “说不得死了罢……还放心不下,你个小白脸子,心还挺大,”柳凤雏嘲道,“有块能当皇帝的木头还不知足,吃着盆儿里还望着锅里的,依为师看呐,都白费,你俩都是那个。”

  众将士问,“哪个?”

  柳凤雏百年不遇地红了脸,“就那个……都包饺子去!凑甚热闹?!讨打!”

  润之早习惯了被他挤兑,也不恼,抬手抹了柳凤雏一脸白面,笑嘻嘻滚了。

  牛不平端着一抱粗齐腰高一大桶肉馅横里走出来,差点被追打的柳凤雏撞一个趔趄,而后又被狠狠嫌弃‘碍事’,兀自搅肉馅神伤。

  陈骁带头嚷嚷,“柳军师何时带兄弟们打仗去啊,这一闲下来,成日里骨头痒。”

  “尽知道打打杀杀,”柳凤雏道,“等来日领了编制,编入正规军,还怕没得仗打么?”

  石鲁按住左边鼻孔,“噗”地从另一边喷出一股白面来,骂道,“奶奶个熊!老子年前还跟清狗打,过了个年,以后就得跟外夷打,说不得将来还要跟老毛子打,后半辈子算卖给清廷抵债了。”

  陈骁道:“有仗打还不知足,以后上了战场,斩一人得财,十人制宅,百人授官,千人封侯,有了钱置办家业,谁还当大头兵,都回老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要甚的娘们儿娃,先打两场解解馋才是理儿!”

  “呦呦,不要娘们儿?也不知道夜里蒙着被窝子自亵,心里头念叨着谁啊?”

  “谁啊谁啊?石百夫长跟大伙说说呗~”

  “说个锤子!”石鲁粗声粗气呵斥。“散了散了!”

  “大老爷们还不好意思了,我跟你们大伙说啊,自那日三尺台上一战……”

  石鲁额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滚蛋!!!”

  兵将轰声一团,平日见他作威作福惯了,也不害怕,七嘴八舌打趣石鲁,说他一只手诸多不便,抱媳妇有困难,又揣测他心里头到底揣着什么人。

  陈骁又道,“诶,白璧微瑕不算事么,人杨过不也少条胳膊,照样抱得美人归不是?”

  陈骁书读的少,比喻得极不恰当,话一出口又引的一通起哄,石鲁脸红脖子粗,埋头将面团当做陈骁,砸扁揉圆了出气。

  前头将士们活馅儿擀皮忙活得紧,营帐后头难得安生。

  尹壮图手头儿刨一根木头梁子,刨两下时不时立起来比划比划,继而自顾自摇摇头,按下继续刨。

  方儒生躺在帐子里实在憋闷,外边闹腾正欢,军营里没甚乐子,左不过聊聊娶媳妇儿生娃荤段子,他听得面红耳赤,感觉像憋了一泡尿。掀起被来看,伤口周围红肿已消,柳凤雏配的草药果真奇效,不过几日功夫竟有要结痂的迹象。

  方儒生两手托着一条腿颤颤巍巍下地,扶墙往外走。

  这片谷地辽阔程度已然超出方儒生的认知,静养这几日,每日晨起时分,四万将士于操练场点卯,号声嘹亮,壮阔异常。

  作为个外来者,将士们见其行走不便依旧热心施以援手,这般热情让方儒生委实招架不住,只得逃也一般躲避人群,狼狈攀行。

  绕到营帐后方畅快淋漓解决一番,单腿翘起撒尿十分不便,几与丧家犬无异。

  不知道那个不停聒噪之人去哪了,想来也同那些军人一样热闹去了,方儒生摇头苦笑,沿着盐湖岸边缓缓走。

  天高云淡,日光映照千倾盐湖,显出皓皓一色,和风吹过,脉脉生波。

  方儒生席地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陶埙,放在口边先试了试音,而后呜呜喁喁吹起来。

  那声音初时青涩,而后却悠扬辽阔,淡然而热烈,如同草原上飘过的云,和缓舒畅,又如大漠里扬起的黄沙,粗粝迷离。旋即声调一转,竟如战鼓声声红旗烈烈,说不出的憾人心神,道不尽的平和安稳,倏忽间又低沉呜咽,仿佛注入全部悲恸而嚎啕,听者伤怀闻者感叹,令人难能不动容。

  偶有落单的大雁哀鸣南飞,山谷传声,更显寂寥。

  尹壮图仰头望天,禁不住和曲引吭高歌——

  “岁岁金河复关兮,朝朝马策刀环,三春雪归青冢兮,万里黄河绕黑山,昭时穷苦狐朋,晚来依傍难,重山河社稷兮,百二秦观——”

  苍凉婉转,绕梁不绝。

  方儒生听见他的歌声,埙声骤然截停,慢条斯理换了一首曲子。

  尹壮图:“……”

  片刻后,尹壮图清清嗓子吼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前头传来将士们轰然一片调笑。

  “小娘子呦~”

  “小伙子嘞~”

  “娶媳妇儿哟~”

  “郎情妾意把歌唱喽~”

  方儒生脸色微愠,急忙再换。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较劲一般,说也奇怪,无论方儒生吹什么曲子,尹壮图总能严丝合缝搭上词来,元曲词牌信手拈来,上到宫廷玄乐下至乐府小调,纵贯南北,横跨千年,倶不在话下。

  直吹了十五六首,方儒生气力不济,终于败下阵来,只觉得这人与自己生来命数相克,遂悻悻将埙小心擦了擦,收回怀里。

  尹壮图提着方才刨的木东西过来,面上带笑,仿佛心情极好,丝毫不提方才和歌之事,爽快道,“本打算过会儿回去再扶你出帐,不想你自己出来了,解手么,走,大哥背你过去!”

  “不不!”方儒生尴尬道,“别蹲下!”

  “不解手?”

  “解过了,你不必背我。”

  “腿还没好利索,下回解手便叫我,再不,给你帐子里放个夜壶,来,试试!”尹壮图将一副木头手杖递于他。

  “看和不和手,不行大哥再改改。”

  方儒生接过来,桃木料子,质地轻,韧性好,上面的木头刺被细心打磨平整,触手极为顺滑,支撑着站起来走两步,很顺手。

  “多谢。”

  尹壮图大掌一挥,“不谢,自家兄弟不必言谢,你会下棋么,咱俩晚上比划比划?”

  “行呢。”方儒生笑道,“看少爷跟老爷下棋时候偷学过两手。”

  “那可得好好切磋,大哥上回输的忒惨,”尹壮图竖起大拇指,“你家少爷是这个!”

  “少爷一向厉害。”

  尹壮图点头,随意道,“你与丰绅如何相识?”

  方儒生一惊,旋即自嘲道,“从前做下九流行当,承蒙少爷不弃,收留小弟。”

  “知遇之恩最难报,古来如此。”

  尹壮图神色中闪过难以捉摸的意味,似是无奈,又仿佛有些极轻微的厌恶,转瞬即逝,旋即拍拍他肩膀,豪迈道,“英雄不问出处么,大哥从前也不行,现在好了,跟着永琰、丰绅兄弟,来日若大仇得报……”似乎意识到言之过早,便道,“都能好,我记得娘从前说过,世间七苦,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方儒生:“……”

  尹壮图补充道,“对了,我娘信佛,活着的时候。”

  夕阳如血,山腰上皑皑青松,平谷处粼粼水色,形成巍然壮丽的景观。

  方儒生拱手施礼,旋长身而立,青衫落拓,立于盈盈秋水之间,衣袂翩然,书生意气,说不出的清朗俊秀。

  二人不再言语,尹壮图眯眼,望向远方更加遥远地平线上连绵不断的山峦,方儒生偏头去看他,尹壮图的脸揉进昏黄暖光中,侧脸英俊刚硬,那一小片疤痕泛着奇异的光芒。

  方儒生哂道,“你总这样么?”

  尹壮图佯做不解,“哪样?”

  “没甚……脸上这疤怎么伤的?”

  尹壮图有些许不自然,道,“发配时候琼了面,后来连皮一起割了。”

  方儒生沉默,不是没见过被牵连发配的罪臣,脸上皆用铁蒺藜刺一个小篆的‘贱’字,自此入奴籍,除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永世为奴。

  发配之人重镣北上,至伊犁不毛之地,手铐脚镣加在一起足四十斤沉,若遇上水患,路上便要花费半年之久,往往不等到达目的地便死伤过半,半分生机也无,尹壮图被发配时不过八岁,不知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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