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厉鬼好整以暇地低头端详了一番木剑,伸出两个手指,嫌弃地将他扔远了,拂了拂衣袖,环视四周,方缓缓开口道:“这一梦百年,真是沧海桑田。”
说完,他自己哂笑了一下,对着燕时玉骄矜地一扬下巴,“我名祁宥,你们是何人?”
燕时玉不知这喜怒无常的作态又在打些什么主意,回答道:“我是燕时玉,这位是张道长。前些日子你夜夜入我梦中,这才请道长做法。”
“燕……时……玉……”祁宥的音色与他这人相反,很是缱绻温柔,他念燕时玉名字的时候,像是刻意拉长了尾音,更是含着念似的,最是恼人的故作情深。
燕时玉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听了也没什么反应,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认识我吗?”
祁宥摇摇头,“不认识。不过……如今你既将我唤醒,且我感到你身上有我的气息,我要跟你走。”
“张道长,你……”张柱国像是知道燕时玉要说些什么,先发制人地扯住他的袖子,把他往里屋拉,“你先跟我来。”
燕时玉咽下了后面半句话,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院中央的祁宥。此时山河盈秋风满袖,他独自一人背靠平野垂星,缺月梧桐,燕时玉一时恍惚,竟觉得眼前人不是什么百年厉鬼,只是深秋凉夜,披了外衣在庭院,吹响一曲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小公子。
第08章
“燕小友啊,说来惭愧,贫道本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小鬼,没想到他生前有高人加持,已成气候,贫道道行低微,无力将其封印。如今他既愿意跟着你,只得先委屈你安抚他几日。等贫道禀明师兄,找到他不愿轮回的原因,方可度化。”
张柱国说着从兜里抠抠索索一阵,掏出一张符纸,“此符由我心头血所画,若有危险,燃此符纸可保你一命。”
燕时玉接过符纸,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出里屋的时候,祁宥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乌黑的长发散下,被夜风吹得纷乱。他右手抵着额,似在闭目小憩,此时他收敛了爪牙,倒当真是个莹润的美人。
“祁宥,你……”燕时玉刚开口,便觉一阵阴风扫过,见祁宥忽地起身,长至脚踝的乌发张牙舞爪地织成墨色的背景,许是之前刚刚苏醒,尚留了几分人性,此时的祁宥衣袍渗出大片大片的紫黑色的血迹,怨毒之色爬满了整张脸。他一张口,声音像是淬了毒一般喑哑瘆人,“我死得好惨……好恨……你们……你们也是来杀我的吗?”
他自言自语,本就不期待二人的回答,说完便抬手成爪,浓郁的阴气凝成一道道箭矢,向二人袭来。
燕时玉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明白为何这冤孽刚才还心平气和甚至粘粘糊糊地要跟他走,此时却翻脸不认人,出手便是杀招。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符纸拿出来!”张柱国经过方才那一役,本就筋疲力尽,如今勉强支撑,已是左支右绌,自顾不暇,更是分不出神来照看燕时玉。
“嘶……”符纸一抖即自燃,凭空出现一道屏障挡住了那些杀气腾腾的穿心箭,祁宥见他拿出符纸,便直接欺身上前,打算故伎重施,指甲已是乌黑尖利,蓄势待发,燕时玉心中一凉,做好了被这厉鬼当胸捅个血窟窿的准备,不料祁宥突然在他面前停下,不解地歪这头看他,甚至凑上前来嗅了嗅。
“刚才刚醒的时候,只觉得你闻着有熟悉的气息,以为也是庆朝之人。”祁宥此时声音恢复了正常,像滑溜溜的锦缎一般,“你二人进屋后,我方记起自己已逝去多时,便知已是百年之后,断不可能遇见故人。只是,方才凑近了些许,你身上确是有我熟悉的气息……我知怨气深重不得入轮回,只是我死得冤枉,你又与我颇有渊源,可否帮我……”
说到此处,想必这冤孽生前便是高门大户,天潢贵胄,向来都是旁人上赶着嘘寒问暖,温食添衣,怕是平生第一次求人办事,嘴笨口拙,一时气恼起来,嗤笑了一声,道:“罢了,此事由不得你,若是不愿,我今日便杀了你,再寻他法。”
说着阴气暴涨,山中鬼哭狼嚎之声渐起,燕时玉只觉寒冷刺骨,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极力控制住颤抖的声线,道:“方才张道长与我说,他师兄有办法助你沉冤得雪,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