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了。
李清夷深吸一口气,又道:“你接下来又该做何打算?”
少年的耐心早已被消磨光了,他远远地似乎听到有人而来的声音,便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潜伏。” 他声音漠然冷硬,二字掷地有声。
筑地之中,气氛却一片和乐。
高高瘦瘦留着长须的使官在侍女的引领之下穿过幽深冗长的走廊,他看了看仿佛无边无际的前方,暗自皱了皱眉:“这位姑娘。”
侍女转身对他行了一礼,静静等待他的吩咐。
“这是要去向哪里?” 刘姓使官指了指前面,语带不解道:“这一路都越走越深,何时才是个尽头。”
那身着浅色襦裙的姑娘笑了笑,她从袖筒里掏出支短杆来,轻轻一抖,杆子尽头的小圆兜便展开了。她又从怀里掏出来个火折子,一擦一划,便点亮了那圆兜。这精巧的东西原是个小风灯,姑娘借着烛火的亮又对使官行了一礼。
瘦高男人才知道小姑娘弄错了他的意思,无奈地笑道:“姑娘误会了,我是想问这地宫为何要修建在这里?”
侍女愣了一下,她摇了摇头。
“也是我孟浪了,这种话怎好——”瘦高男人的话还未说完,他原以为那小姑娘不说是因为她不知道,却没想到接下来看到的一幕直接让他消了声。
只见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缓缓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舌头,摆了摆手。她嘴中除了洁白的牙齿以外什么也没有,猩红色的丑陋伤疤横在一点舌根处——她的舌头竟是被齐根斩去!配上那单纯无辜的表情,直直让瘦高男人失了声,他原是知道有些主家待下人十分苛刻的,但也没听说过谁直接拔掉下人的舌头。
“这是谁割的?太嚣张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瘦高男人怒道:“你是否有冤情在身?”
一点悉索声经过,小姑娘原本懵懂的神色忽然一顿,圆圆的瞳孔里写满了恐惧,她扔下灯跪在了一旁。
瘦高男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围只有黑暗和被烛灯照亮的一点地方,他心下惶恐,却强自镇定:“何人鬼鬼祟祟?”
一只惨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缓缓搭在他的肩膀上:“刘大人。”
瘦高男人悚然一惊,吓得惊叫一声。他抖抖索索地回头一看,竟是个瘦削的男人,待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刘大人才放下了心:“我当是谁,原是、原是九献统领。”
“大人在筑地之中,可要慎言。”那人勾起唇角笑了笑,点了点仍跪在地上的侍女:“主子最不喜欢乱嚼舌根的人。”
瘦高男人顿时面色惨白,又按捺不住怒意道:“这是何意?我是朝廷命官,难不成也要被这样割下舌头不可?!”
那人没再说话,只是从地上拾起风灯,走在了前方。瘦高男人看着他的身影,有些不安。他思来想去,多日以来的担心终于压过了恐惧促使他开口道:“九献统领,数日前我那姓王的同僚在何处啊?怎么得也没见他?”
前面的身影顿了顿,男人转过小半张脸来,笑道:“也许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他的脸长得是非常好看的,只是面色太惨淡了,趁着烛光有种说不出来的渗人。
刘使官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开口了。
两人先后进到了大堂之中,恭王亲自设宴招待。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忽然举杯向刘使官示意,使官不敢托大,连忙起身回敬。
“刘大人,不知父皇派你前来所为何事?”卫从容懒散地晃着玉杯之中澄澈的酒液,撩起眼皮子瞥了一眼那瘦高男人。
“陛下偶梦殿下,醒来甚是思念您,遂派微臣来问候。”刘使官踌躇了一下,选了一种相对比较婉转的方式说道:“陛下并无传口谕的意思,只是想来问问您——”
他顿了顿,恭王会意,屏推了周围服侍的下人,只留九献一人侍奉。他笑道:“父王近来身子可好?”
“龙体自然是安康的,” 刘使官看了看空旷的大堂,低声道:“陛下急需的东西,您找到了吗?”
这事一直是梗在卫从容心头的一根刺,只要一提起他就会想到从自己手底下逃走的人。是以现下他面色不太好,说道:“未曾。”
“殿下,若是还未曾找到的话就得抓紧了。” 瘦高男人捋了把长须,说道:“我看陛下似乎很心急的样子。”
他这话说的似是而非,要是有心人来能解读出无数种意思。落在恭王耳朵里,倒是让他兴趣盎然地挑起了眉头,“大人这是何意?”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刘使官也卖起了关子,他原以为恭王早已找到了皇帝要的东西。太子近日来连番决策错误,还被贪生怕死的皇帝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朝中势力早就被其他兄弟吞噬了大半。刘使官是个惜命的人,他只想找个万无一失的靠山。本以为近日来异军突起的恭王殿下十拿九稳了,这样下来就不会站错队了,没想到棋差一着。
“其实那珠子在与不在都无所谓,” 主座上的男人忽然出声,他举杯顿首:“你说呢?”
刘使官愣了一下,心中不禁开始思考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做的事不亚于与虎谋皮。可是那样能又怎样,若是站到了对的地方,那等着他的便是泼天的富贵,而若是没有——
那便是万劫不复了。是以他必须得小心再小心,恭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能相信,必须得仔仔细细思考之后才能做出决策。
恭王此番话,兴许是想告诉他,自己已有成算了。刘使官曾经官至礼部尚书,那可是个相互踩勾心斗角的地方,他能站在所有人的顶上就证明心计高超。他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男人,心念电转之间他做下一个决定。
瘦高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临行之前皇帝陛下曾召见在下,他有一口谕.....”
四处的屏风将这秘密极好地敛在了大堂内部,除了在场的三个人外再无一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剧情
第84章 无人问津
使官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大堂里却仍然是陷入在一片静默之中。
“九献,” 男人靠坐在柔软的绸缎垫子上,神色恹恹地唤了一声,然后问道:“你觉得如何?”
“主子,这刘礼用的话应是可信的。”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按捏起肩膀来,他目光温柔,面上淡漠道:“若是只是这样,属下愿为殿下解忧。”
“哦?”男人闲来无事,伸手抓下肩上的手掌,捏着细细把玩,他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你的意思是让你去监视太子?”
“是。” 九献看着覆在自己手掌之上的那只大手,微微出神。
“理由?” 卫从容此时心情不错,他刚刚得知了一个十分有利于自己的消息——他的皇帝陛下快要仙逝了。
回首算算,已经是二十年了,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臣的情分早已在这经年累月的压抑消磨殆尽,卫从容受够了这无尽的等待。
“我曾和太子的几个亲卫交过手,熟知他们的武功套路。” 九献神色越发平静,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轻声道:“以前也同样和太子接触过,若是探查监视,我还是有把握的。”
卫从容沉吟片刻,“在监视太子之前,你还得去办一件事。”
“谨遵您的调遣。” 九献抽出了手掌,走到男人面前恭谨地跪下,眷恋地蹭了蹭男人的双腿:“一切都是。”
卫从容不耐地踢了踢他,示意男人离自己远一些:“我会写一封信,带给那些人,他们自会看懂。”
九献抬起头来,他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狂热爱意,“是。”
恭王微微敛目,他淡漠的目光在部下的眼底一瞬停留,借着不甚明晰的灯光,他注意到了面前男人脸上的细纹。许是九献经常皱眉的缘故,眉心与眼角的细密皱纹越发明显。
转眼间,这人已是而立之年。
卫从容看着,却什么也没说,他素来不是爱伤春感秋的x_ing格,同时却也找不到话语来描述这一瞬的心悸。在部下走了之后他才彻底放松下来,拿起了桌上的白玉杯,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九献跟着他已经许久了,久到已经想不起来二人第一次遇见是什么光景了。恭王屈尊纡贵地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眼底酝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另一边也不尽然平静。
“准备好了吗?”
“我割了啊。”
“真的下手了。”
“眼睛闭上啊。”
高大的男人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在眼前红润的手心上比划着,他无论是横着还是竖着都有些踌躇。刚想下手,又突然顿住:“你不会疼哭吧?”
“有完没完?” 青年无奈地叹了声气,一把夺过了小刀干脆利落地往自己手心里划了一刀,血液顿时汨汨地流了出来,顺着指尖滴到了面前的小钵里。等接满小半个钵底之后他才拿起一旁的伤药,往掌心上面洒了一点:“真要像你那么磨蹭才疼呢。”
他们一旁还站着个半大少年,他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青年,忽然发现青年的眼睛没有什么神采,便奇怪道:“温大哥,你眼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