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卫从容自然是他视野中的焦点,看到身旁的女人没能杀死他之后,少年有点遗憾又有点庆幸地舒了口气。幸好卫从容命硬,若是提前死了反而不美。
他看到二人的龙争虎斗,颇具兴味。
他看到箭到,而天地失声。那弓弦声清脆,很快回弹回去。顾平挑了挑眉头,心里有些意外。
“好弓,”少年虚虚握住一丝凉风,轻声道:“可惜了。”
弓是好弓,只是人却不善。
那支箭,就在即将要破入男人的胸膛之时,一只修长的手挡住了它。尖锐的箭尖刺穿了那只手,并仍然固执地向前冲去。那只手紧紧地攥握住了箭身,却还是没能阻挡住它从掌心穿过的步伐。只是一瞬的挽留,箭还是从他的手中溜走了。
“不——” 那人顾不上捂着被洞穿的手,惶然无比地回身看去。
箭尖最终还是划破了卫从容的右臂,咚的一声钉在了身后一人的脑袋上。连清若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地笑容,她几乎可以算得上快意地看着卫从容苍白的面色:“没用的。没用的!这毒是见血封喉,谁也救不了你。”
那一刻,卫从容忽然忘记了挣扎。世间一切都是空白的,只有眼前那个颓然倒下的身影成为了唯一的真实。
身边一直暗自护卫他的人此时终于抓住了机会,冲上来同女人斗在了一起。连清若早已力竭,是以还未过上几招便被一剑穿过心脏。
她倒在地上,还在嗤嗤地笑着,刀剑的冰凉由心脏传至全身。本该是痛的,可她心里却无比地快乐。剩下的每分每秒里她都在想,那时连老将军在被宦官朝臣一同诬陷通敌叛国之时,看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时,被砍下头颅时,是不是也像她此时一样痛。
连清若缓缓闭上了眼,只觉一阵轻松。像是飞向了遥远的高空,躺在柔软的云朵里一般困倦,在走向最后的黑暗之时,她混沌地想到。
吴州,是否也是这样一个好地方?
“九献!” 卫从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身陨的女人,他狼狈不已地跑向那个人,一把抱起他便施展轻功向后方营地跑去。
惯常运筹帷幄的新帝,此时头一次体会到六神无主的滋味。他顾不上战场,也不愿去理会将士看到自己地匆忙回撤会做何感想,烦躁、焦急、不解齐齐涌上心头。
在最初的恐惧之后,他才感到一种迷惘从心间徐徐升起。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作所为绝不会被这世上的大部分人承认,但这也恰恰证明卫从容是一个强硬的人。他从不惧世间一切,任凭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他不近女色,求娶苏曼昭妍只为得到前朝后人的传承;他也不爱财宝,敛财只为了巩固势力;他甚至对长生不老也并无太多执念。卫从容一心只求权力。求到之后,他便像是大多的修道者一般再也无欲无求了。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以至于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所向披靡。他的生命中出现了许多的人,只不过曾有肌肤之亲的妾侍是过客,血脉相连的亲子是过客,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也是过客。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归根到底,他也只是这皇位上、这天地间的匆匆过客,与其为功名利禄汲汲营营一生,不如学着去看见眼前的一切。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他的双手比意志先懂了半步。
九献是他生命中更加特殊的存在,他是卫从容一手提□□暗卫,天赋卓绝忠心耿耿。两人数年来一直维持着r_ou_1体上的关系,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九献其人,比卫从容更疯,更不惧生死。
他敢说便敢做。卫从容对这样的x_ing子欣赏万分也警惕不已,每一回两人共赴巫山云雨之后,他总会摩挲一下枕边的刀。让冰凉的触感唤醒自己,别再沉溺进去。
矛盾正是在此,卫从容拒绝渴慕他的九献,却又不愿意离开他所编织的温柔乡。他远非是要耍什么脾气,使什么x_ing子,而是真正的不懂爱。他不懂九献眼底的炽热是为何,不懂那温柔的吻,也不懂那每一次的隐忍。天生如此,数次往后,九献也便看透了。除了在卫从容转瞬即逝的柔和态度之中,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不在意自己的付出是否能得到回报。
说到头来,他们是主仆,不是情人。
九献第一次躺在卫从容的臂弯里,新奇不已,之后却又涌上更大的悲哀。他回过头用意外的眼光审视着男人英俊的面容。看到那滴留存在眼眶里的泪时,心里暗暗想着,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他渐渐失去光亮的目光执着而又眷恋无比地追随着男人,过去的一幕幕浮现眼前,最后又忽而转为虚无。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喉咙早已被□□侵占,发不上来声音了。
卫从容忍着身上的剧痛一路拔足狂奔,
怀中的男人轻的像是一点鸿毛,又像一只飞鸟。卫从容死死咬紧牙关,往常只需一瞬便能到达的路途变得遥远无比。卫从容心里万分笃定,以为能救的回来他。
九献却等不及了,他急急地想要追寻那一端的美好世界。漫漫长夜从彼岸世界到来,将无辜受苦的魂魄轻轻拢起,带向极乐之地去了。他不再陷入求之不得的魔障之中苦苦踉跄,也不再担忧自己是否能陪伴他一世。
“殿下......” 在陷入混沌之前,他挣扎着,渴求着说道:“卫从容.......”
至此,恩怨皆消。
卫从容脑海里一片空白,恍惚间想着,死亡,这样一个一生之中只会有一次的事情终于降临了。
每一天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在今日之前,每一天都是祭日,而这样的祭日,他已是过了数十年了。
他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看着九献的脸发呆。死亡是如此美丽的一件事,当一个罪人还没死去的时候,人们会不断唾弃他,说他是真正的遗臭万年啊。当他死去之后,人们又很快地转换了说法,死便死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死亡原是可以将一切抹平的。
卫从容感到力气在不断流失,他回首望了望身后的血海,其中女人那正被野狗撕扯的尸身显得尤为动人。
“无趣,无趣!”他渐渐咧开嘴笑了,无力地说道:“人生,也不过如此。”
痛苦不一定只是一个开端,死亡也不一定只是个结局。卫从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为九献掸了掸衣襟上的灰,他不懂爱,但此刻也确实是悲痛的。
身后的战场仍是喧嚣一片,厮杀声与血r_ou_扑溅纠缠在一起,卫从容早已失去了兴趣,他一挥手,匆匆道:“回撤罢,天道石.....可以准备了。”
“九献死了。” 远远地关内,一个男人轻声说道,他漠然却又有些惋惜地看着那处。
“我知晓。” 青年垂下了眼,半晌后似是踌躇又犹豫地问道:“他走的......”
“为所爱而死。” 晏无意长长叹息,也不知是在为何而感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是,是他得偿所愿。”温述秋勉强地笑了一下,低头时却偏过去擦了擦自己红肿的眼眶。
见他落泪,晏无意心下顿时酸软成一片,他捧起青年的脸,温和地说道:“你为何会哭?”
“我、我不知晓,”温述秋闭了闭双眼才将泪水忍了回去,他低声道:“九献他曾经是我儿时的全部......亦师亦友,亦父亦母。教我练武、读书,虽从不同我多说话,但我以为他那时是真心的爱护我的。”
后来他变了,现下仔细想想,谁又能无所芥蒂地去对待心爱的人的孩子呢。
温述秋自与晏无意捅破窗纱之后,对这样的事敏感了不少,他隐隐约约间感觉出了父亲与九献之间不同常人的气氛。想来那时,九献来照顾他也只是一样任务吧。
青年却仍然抑制不住悲痛的情绪涌上心间,晏无意低下头吻了吻他柔和的眉眼,说道:“生者既逝,万事皆空。现下最重要的是,你我二人定要活下去。待大战结束,我陪你再来这里祭奠,如何?”
“好.....” 青年也吻了吻他,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两人并未找到储存天道石所在的地方,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去寻元太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用半卷书同生共死,仍觉未到开口诉情时。笔枯墨涸已竭才思,用力呼唤你名字。——《鸿篇》·洛天依
第96章 侠之大者
那支箭没能如愿s_h_è 1进卫从容的胸膛,几人匆匆疲惫至极地走回了营地,而早早在门前守候的元太子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你们终于回来了!” 卫从徵担惊受怕半天,此时见到他们的身影实在是非常感动,连忙快走几步上前迎接,却又被几个人身上冲天的血腥气和煞气惊到,不由得脚下一顿:“怎样?”
“陛下,我先问您,”李清夷一身破烂的锦衣,身形蹒跚,缓缓从门外走进来。他低垂着脸,把表情完完全全隐匿在鬓发之后,“那支箭,您有没有动?”
“我.....朕没有。” 卫从徵原先是想承认的,可到嘴边的话在他看见男人的眼的那一瞬间便变成了否认。
那双眼猩红,满是细小的血丝,瞳仁儿乌黑,里面y-in沉沉地看不见一丝情绪。
这样的一双眼,让他真的害怕了。原本还有些洋洋得意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唇边,卫从徵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小心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连将军死了。” 李清夷笑了一声,“那支箭被动过了,不仅卸去了一个尾环,上面涂的毒也少了一层。一个尾环影响了它的方向,毒少了也影响了最后的计划。端的是心狠手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