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男人坐回到椅子上,又是懒洋洋地一歪,神情惬意道:“想好这句说什么。”
“温、温乔婴那女人让属下代为转达,她祝您得偿所愿,洪福齐天!” 中年男子胳膊已经被架起来了,他憋着一口气叫道。
男人没开口,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底下两名灰衣人会意,放下恐慌的中年男子又回到了屋顶之上。
“有意思。” 男人不知在同谁说话,他轻声唤道:“九献。”
一息之间,他的身前便跪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在。”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第26章 歌以咏志
“你上次带人去的?” 男人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人,语意不明。
“是。” 九献不解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地回答了。
“听说折了不少人?” 男人左手端起茶杯碗托,用茶杯拨开上面的浮沫,一股空谷幽兰似的香味随着热气蒸腾出来,渐渐弥漫。
九献闻言,心里一动,随即明白了男人的意图。他也不辩解,只是抬起头看向男人。
“解释。” 男人没有抬眼,呷了一口,皱了皱眉:“这云雾茶采的早了些。”
“主上,我遇到了晏氏的后人,还有.......”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后面几个字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还有那鬼头鬼脑的无喜和尚。”
“他们二人扮作去罗什那的旅人,潜入了矿区。那天正好是一月例行的巡查,属下发现他们,晏氏后人被属下用螭吻击伤,螭吻带毒,想来即使他没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九献沉声说道。
“晏氏后人?” 男人抬起眼,扫了一眼跪在底下的九献,笑道:“抬起头。”
九献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了脸。随着那张脸从黑暗向光明过渡,男人的笑容越来越大,他走下那好似尊贵王位一样的屏椅,短短三丈路,他走过的每一步都荆棘密布,身前是无尽血海,身后更是万丈深渊。
“你还记的晏氏二人的预言吗?”他弯下腰,几乎吻上跪在地下的杀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将他带来,其余人生死勿论。”
男人修长的手指划过九献的嘴唇,又下滑到他的脖颈,轻轻握住:“其余我暂不追究。”
命门被扣住,一阵阵的战栗感席卷了九献的全身,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闭上眼缓解了一下眩晕感,他才叩首道:“是。”
“还有,我想要的东西可以暂时交给他保管。” 男人收手,拿出块做工考究的锦帕,擦了擦手。
他并没有说是谁,也没有说是什么东西。九献却再清楚不过,应声称是。出到院子外的马厩里,拉出他那匹杂花马,再清点出鬼面里的高手。
一个平时跟他混的不错的人见他脸色不佳,凑上前去问道:“怎么着,又被那位训了?”
九献挂好缰绳,看都没看他一眼,警告地说道:“嘴里放尊重一点,那是主子。”
“就你忠的不行,大爷我可是江湖人,和你不同。” 那人脸上一块红色的胎记,嬉皮笑脸的,背后背着把长约一尺半的刀,那刀样式十分怪异,竟在手柄处也有细刃,绕柄半匝。这刀实为“子母刀”,是一种极其难用的刀具,而这男人正是江湖人称“鬼巴掌”的魏三绝。
“弟兄们想跟你打听打听,这回上哪儿去?” 魏三绝搓了搓手指,“青火点儿?还是吃隔念的?”
“极乐山脉。” 九献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捉拿一个江湖人。”
“得了。”魏三绝戴上灰白色的狰狞面具,笑的邪异:“您又不是不知道,在下是响马贼出身。”
九献没再说话,翻身上马便走。后面跟着二十余鬼面的精锐,这次声势浩大,誓要活捉晏无意。
苏诃仙宫之中,雨势渐弱,天色却仍然y-in沉。
“大概是这个路吧?” 晏无意眼尖,拐过去就看到了他拿到珠子的那间耳室。顺着长而曲折的墙壁向前走去,来的时候匆忙倒是没怎么注意这条路上的景色。
雾蒙蒙的光打在朱红色宫墙之上,两者杂糅融合成了斑驳的褐色,无端让人生出沉重的心情来。宫墙里面种着不少马尾巴似的松树,苍翠的颜色也并没有那么纯粹,一切景物皆因这天气而失去了鲜活的样子。
“应该是这里了。” 晏无意看到了那间耳室,更是笃定自己没有记错路,但是当他顺着宫墙往前一拐竟然来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的时候,顿时愣神了。
“呃......”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间小房间,这才回过味来,这偌大的苏诃仙宫里大大小小应该是有上千间耳室的。
晏无意挠了挠脖子,这样想来,他大概在出门时就走错了路吧......
事到如今,只好随处转转,不然秋秋问起来就没话说了,难道他要说自己一出门就迷路了吗?太有损威严了,这样不妙。
晏无意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四处转悠。一阵小风吹来,一样东西啪嗒一下被风吹落掉到他的脚边。晏无意不解地拾起来,那是个小宫灯,做工精致、小巧讨喜。
他提着那个宫灯,向那个吹来风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一堵高墙,上面糊着密不透风的砖瓦,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缝的样子。晏无意想了一下,又四处望了望,双手合十:“莫怪我不行君子之行。”
说完,他左手一掌击在宫墙上,宫墙应声裂开,扑簌簌掉下了几块瓦片,中间的墙砖露出了缝隙。晏无意伸手取掉一块墙砖,向里看了一眼。
里面是个被隔开的小院子,种着兰Cao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花CaoCao。晏无意单手一撑,翻过墙头跳进了院子。那间小屋修着兽首状的屋檐,盖着墨色的瓦片,晏无意打量了一下,心里有些纳闷。
这屋子看着不像是当朝的风格啊?也不知里面住了什么人。他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正当中一个八仙桌,上面恭恭敬敬摆着两个牌位。晏无意走上前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凑近看了看。
“这谁的牌位啊?摆的这么隐秘——”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那牌子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两个熟悉到一笔一划都曾在心里无数次描画过憧憬过的名字。
晏氏南天、晏姚氏玉姝。
呆立半晌,晏无意拿起其中一个牌位,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名字。 “你俩倒是好,竟然跑这样远的地方逍遥来了,留我一个跟个老大难似的在外奔波。” 晏无意无奈地说道,他取下两个牌位摆在地上,又拿了个供奉的果子一边吃一边就地盘腿坐下:“吃你俩个酸果啊,不要介意,亲儿子就不要小气了。”
这情景颇为怪异,一个身量极高的大男人窝在桌前的一点地方上,边啃着果子边念念叨叨的。
“这竟然有枝儿梨,好久没见过了。” 晏无意被果子酸的呲牙咧嘴的,还不停地说:“娘啊,你说会不会是爹那一张嘴太遭罪人了?不然凭什么我行侠仗义这么多年还没说上媳妇。”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我现在有个好弟兄,叫温述秋,人特好。小伙儿长得也排场,说话文文气气的,还不嫌弃我麻烦。下回有时间我带他回不止山给你们二老掌掌眼。” 晏无意啃了半天,被那果子酸的牙都倒了,揉了揉腮帮子含混着笑道:“怎么这么酸啊。”
他再抬起头,才看到牌位上还悬着一幅画像,那里面绘着一对儿璧人,相依靠着站在桃花树下。漫天飞舞的花瓣沾在那美貌女子的发间、男人的衣摆上,两人却笑的十分温和。愉悦与幸福几乎从纸上溢了出来,那山间影影绰绰地还能见到些楼阁的轮廓。
已是雨后时分,一丝天光撕破云层,透过窗户间隙照进房间。光洒在画里的桃花间,那两人仿佛笑的更开心了,实在是......恍若隔世。
那澄澈的一束金光看似神圣锋锐不可欺,实际上却如温软春风一般拂过男人带笑的面孔,许是光线实在太过温暖明亮,竟照得晏无意眼眶酸软。他说笑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攥紧了手里的果子,狠狠咬了一大口。
果子的味道直冲上鼻腔,在唇齿之间横冲直撞起来,酸的人几乎落泪。
“怎么这么酸呐.......” 男人抿紧了唇,埋首进颤抖的双手之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双穿着紫檀色绣花鞋的莲足停在他面前,有人递过来块帕子,轻声叹道。
“这枝儿梨是不止山的特产,酸得很,我也不知何时才好吃,只好将就着采来了。少侠这样凶狠的吃法,不会倒牙吗?”
“五月的枝儿梨才不酸,姑娘这是采的三月梨,自然酸了。” 晏无意顿了顿,从善如流地接过那块帕子,只虚虚按了下脸颊便小心地收进袖中,听到她的问话,笑道:“至于酸不酸,晏某也是不止山的特产,吃惯了。”
“当不得少侠这一声‘姑娘’。” 女子掩着唇笑了笑,发间的珠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也晃了晃,晶莹辉耀。她见面前的男人有些不解,笑道:“妾身姓温,小字苏诃。”
温苏诃?晏无意怔愣一瞬,再看那女子,长发松散地搭在胸前,面色苍白如纸,眉间隐有青色血络,双眼却沉静淡漠。
“宫主与我父母有旧?”心惊之下,晏无意顾不上许多,问了出来。
“不......算不上什么故人,曾经甚至还兵戎相见过。” 温乔婴似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笑了起来。她这一笑犹如春山点波,原本因着没什么血色的面孔瞬间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