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行万里 作者:云泽于一(上)【完结】(36)

2019-05-16  作者|标签:云泽于一 情有独钟 种田文

  说话间,三人便落在了塔前的沙洲上,晏无意发现那些守卫只是走来走去,并不关注塔里的情况。

  他心里暗道一声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随着女子的脚步走进了大殿。

  大殿的四个角落放着四盏造型别致的青铜香炉,展翅欲飞的鹤喙里吐出团团的烟雾。那气味清淡雅致又带着些苦涩的后味。

  嗔奴见两个人纷纷皱眉,笑道:“无碍的,这是我们宫主最爱的香,名字叫——”

  “独活。”

  温述秋看着那飘渺的烟雾,轻声道。

  “公子如何知道?这香可是我们宫主亲手调的......” 嗔奴不解地看向他。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罢了。”青年笑了一下,并未多言。

  木制阶梯已然老旧,每踩一步都会发出些声响。

  当风声、吱呀声与铃声混合在一起,就好像是这座古老的塔在为客人来访而昭告一般。

  通向塔顶的路十分漫长,周而复始的楼梯看上去遥遥无尽头,晏无意打量着周围,到处挂着素色的纱幔,底端坠着金色的铃铛,铃声清脆又神秘。同时他也一直注意着一旁的温述秋,青年似乎从进到大殿来就有些不对劲。

  晏无意悄悄伸手,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又在青年掌心挠了挠。

  “嘘,别闹。” 温述秋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我没事。”

  他面色间虽然还是常见的温和神色,却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困惑。两人心神各异,还未多言,第九层便到了。

  “二位公子,到宫主所居的地方了。” 嗔奴转过身来,盈盈一拜,为二人推开了门。门后是个朴素的房间,一个身着青质连裳的身影伏在桌边,一动不动。还未等二人看清,便见嗔奴惊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那个女子。

  “宫主!” 她半扶半抱起那女子,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宫主,宫主!”

  温述秋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此时也顾不上是不是有诈,急切说道:“姑娘快将她抱到床上去。”

  嗔奴吸了吸鼻子,一把抹掉脸上的泪,像是对待易碎品一般安稳地抱起女人,再轻轻放在床上。情况紧急,温述秋顾不上许多,直接上前把脉。

  他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严肃之中又有些不忍。嗔奴看着他的表情,美目中又重新聚起了水光,她颤抖着想开口,又踌躇着不敢开口。

  “她怎样?” 晏无意替濒临崩溃的女孩问了出来。

  温述秋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雀啄脉。”

  话音刚落,嗔奴惊喘一声,本就单薄的身影更是摇摇欲坠。

  雀啄脉,如雀之啄食,连连凑指,忽然止绝,良久复来,死脉也。

  嗔奴悲上心头,泪却流不出来了,一个劲儿的梗在喉间。

  她想否认,想怀疑,但却骗不了自己。

  “.......能救吗?”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问道。

  女孩眼睛里的光太过明亮,温述秋不想眼睁睁看着那光黯淡下去,只好微微敛目,站起来行了一礼。

  嗔奴不管不顾地上前,正要拉住青年时,却见床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嗔奴.....莫闹。”女子还未清醒,却已经听到了女孩的声音,她那仍有些朦胧的目光扫过了屋内的人,突然定住了。

  “师姐.....?” 她不确定地轻唤一声,转而又化为巨大的惊喜:“你来看我了么?”

第33章 长歌当哭

  可惜那惊喜与无措只有短短一瞬,之后她双眸中的浓雾便被冷风吹散,徒留理智。

  温乔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瘦削修长的身量,温和白皙的面孔,她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定格在那双秋水寒星一般的眼睛上。

  “太像了。” 她轻声说给自己听,“实在是太像了。”

  女人美目中有些水光,很快又隐藏起来不见。

  她一手轻轻拂过眼角,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我有个故事,想讲与你听。”

  “您说。” 温述秋端正坐在床边,垂下双眸。晏无意站在他身后,紧紧贴着青年的背。

  “我和师姐,是一同长大的情谊。我们曾经约定,如果养一个孩子,名字里一定会带个秋字。不为别的,只为秋天是我们都爱的节气。我父去世之后,一些不入流的人想来占便宜,全被师姐设计了,他们现在大约已在崖下躺了二十多年了罢。我们一同经历了一段风雨飘摇的时光。她以一人之力承担起整个教,那时她做刀锋,我为刀刃。我原以为这就是永远了,可是只过了还不到一年,她便又走了。”

  温乔婴看着眼前胭脂红的幔帐,思绪渐渐飘远。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想起来便会发笑的日子。师姐很聪慧,她和我一同住在这苏诃仙宫里,我们有时会一起种花,有时会去断崖边倚在一起看看天空,那里是最接近天的地方,好像徒手就可以摘下星辰似的。后来她为了自己的愿望,走的远远的了。”

  “临行前,她给了我那枚珠子,告诫我仔细保管,这是信物。”

  “我听了她的,可是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夺走呢?”

  “我想,心里大概是永远安全的地方罢,于是我将珠子藏在了心里,连同这段时光也一同放了进去。”

  “她去哪里了?” 温述秋低声问道。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温乔婴大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脆弱的心肺,她又狠狠咳嗽了起来,嗔奴见状连忙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背,瞪了青年一眼。

  “我无碍的,小嗔奴。” 温乔婴安抚地说道:“这个,烦请你给她。”

  她边说边从枕下抽出一封信,浅红色的信封,封口之上粘了朵红色的小花。

  “她聪慧绝伦,武功盖世,大约是懂桃花流水的罢?” 女子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忍流下,却又在她开口想说些什么之时,崩溃决堤。

  她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快,面色却愈发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我走后,将尸体抛在朱醉崖下吧,我的罪过理应这样赎清。” 温乔婴红了眼眶,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将鼻内酸意压了回去,声音不稳道:“你的眼睛很像她,临行前还能见到你,真的很好。温......述秋。”

  温述秋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心下茫然又带着些认命。青年看上去是那样的不知所措,晏无意叹了声气,上前和他并肩站到一处。

  嗔奴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女人的一只手,眉间满是恐慌之色。女人注意到了她的颤抖,扭脸看向她,轻声询问道:“小嗔奴,你怎么了?”

  “宫主,他说你会.....说你会......” 嗔奴语无伦次,手却越握越紧。

  “我会死。”

  “莫怕。”温乔婴将女孩恐惧的那几个字接了下去,她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女孩满是泪水的脸颊,笑道:“这没什么好怕的,小姑娘。天地之下,寰宇之间,万事万物都是永恒的。我的消亡换来的不过是另一个人的重生罢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您......我不懂啊,我不懂!宫主明明是这样好的人.....” 女孩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滚落。

  她年岁尚小,还不懂世事的艰难,不懂女子为人的不易,不懂离去与永别。只知道将喜欢的抓在手里,不放走便是永远。

  温乔婴的心跳的更快了,急促如擂鼓,同时她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你是第二个,觉得我好的人。” 女人断断续续地说着,抓着女孩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这一生......太苦了.....”

  恍惚间,她只觉得漫天星辰都旋转着坠入人间,落在她的眼前,落在她的胸口,填补进亏空的心里。突然,她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着手拉起青年的手,嘶声道:“给我....簪....”

  温述秋重重呼出胸间浊气,从发间解下簪子,恭敬递上。

  那枚半指粗细的簪子好似有千钧重,沉甸甸的坠的女子手也无力地向下垂去。

  她单手已经拿不稳了,只得双手交握着,缓慢地将那枚簪子送入了胸膛,在嗔奴惊呼中划开左边。

  那凝脂般的皮肤下,跳动的心脏旁,藏着女人一生都在保守的秘密——半颗鲜艳夺目的珠子。

  温述秋豁然起身,急急上前,一把撕开宽大的袍袖遮挡住女人几乎□□的胸前,又点了几个大x_u_e,却封不住不停流淌的血液。

  他攥紧了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封住x_u_e道。

  “没用的......咳咳。” 女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将半枚珠子强塞进他手里,唇边呕出大股大股的血液,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的信.....给她。”

  青年一颤,最终绝望,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她缩在被子里,纤细的身体越发小的可怜。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露出了一抹快意又无奈地笑容。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用了。

  温乔婴意识已然脱离r_ou_体,向遥远的天边飞去,在云间她又看到了师姐,那双仿佛落尽时间长河一样的眸子如同过去无数时光一般,仍然怀着牵挂地落在她身上。

  她委屈至极又欣喜若狂,看着那端庄的女子一步步向她走来,轻轻牵起她的手,却又在她做好登上极乐世界的准备之时狠狠推开。

  温乔婴从云端落入了阿鼻地狱,痛苦、仇恨瞬间没过了她的头顶。迷茫间之见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心下大慰又难过至极,过往一幕幕浮现眼前,直逼的她苦上心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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