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门的缓缓开启,里面的景色逐渐显露出来。那大宅外表看上去十分平常,就是普通的白墙青瓦房子,内里却大有乾坤。庭院里繁花似锦,小桥流水潺潺,几只白色孔雀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它们足下踩的不是白沙,仔细看去,那细细的粉末在光线下竟然发着莹白的光线,倒像是珍珠粉。这几只高傲的珍禽展翅间、舒展脖颈间都是绚烂到让人目眩神迷的光,端的是一幅奢靡景象。
那灰衣人却并未为这美景驻足,他步伐匆匆地向主室走去。穿过回廊,尽头就是宅院的主室。他未还抬手,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灰衣人心里一紧,连忙敲了敲门。
内侍打开了门,给了他一个隐晦又同情的眼神。太不走运了,偏偏挑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来。
屋里氛围凝重,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子香甜又带着些腥气的味道。地上横着一具被掐断了脖子的尸体,不多时便被拖下去了。
灰衣人不敢乱看,规规矩矩地膝行向前,恭敬地将一封信双手呈上。
信到了座上那人的手里,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按照以往的经验,这表明尊主虽不至十分满意,但也不至于大发雷霆。灰衣人心下刚松口气,却听主座上的人低笑了一声。
“有意思,九献随意找来的人竟也能完成任务。”
男人随意翻动着那张薄薄的纸,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凉薄。他虽只是懒散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却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那只凶兽的血红色眸子一转,锁定在灰衣人身上,他悚然一惊,只感觉背后蓦然发凉,呼吸间都能听到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屋子里越发静默,空气仿佛粘稠的胶质一般令人窒息,灰衣男人按在双膝上的手骤然成拳,额间青筋毕露。
“我要的人,带到不止山了?” 幸而那个男人只是随意问了问,目光转动间那股令人不安的气势也很快消失不见。
灰衣人此时才真正松了口气,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回尊上,晏无意已被押送至不止山。”
“做的不错。” 男人简短夸奖了一句以后,轻声道:“时机已到,吩咐下去,本尊即日启程。”
房梁上跳下两个人影,跪地行礼之后奔出屋外。
不止山高千万丈,难以逾越。从前人们只当它是裘州的标志,却从不会妄想翻越它。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山上出现了一条栈道。那栈道仅有两人宽,颤颤巍巍地环绕着陡峭的山,历经雨打风吹也始终稳健如一。它是直达山顶的唯一途径,想征服不止山的人不在少数,却并无人敢踩在那木制的栈道板上,人们为它起了个名字——云绝道。
绵叠高山,天尽于仰。怒霜银沫,云绝来往。
云绝道之危,人尽皆知。却鲜少有人知晓,这堪称奇迹的栈道当初修建的契机只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赌约,而那三个输了的人也只好凭着绝佳的轻功一步步修出这个栈道。
晏无意站在山脚下,那巍峨的高山此时看起来更加不可逾越。他不舒服地动了动手腕,动作间牵动了枷锁,哗啦哗啦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他苦笑一声,谁能想到故地重游,竟是这般光景。身后是十几个鬼面杀手,还有一个曾是手下败将,若是他有心突破,又怎会逃不出去?就算逃不出去,拼上浑身解数也能重创他们。
晏无意不是神,他会为自己的困境而不甘,也会为了这种屈辱待遇而心生怒意。可是心中的杀念一经生出,便又被其他更为强大的力量束缚回去。
若是杀了他们,便能逃出生天,不再为未来困扰。若是杀了他们,也许就能赶回极乐山,秋秋还在那里等他,不知他怎样了......
恍惚着,晏无意心生杀意。
“凝神静气!” 突然间,一道惊雷般的声音炸响在他脑海!
晏无意一下子从那迷茫的状态之中惊醒,不可置信抬眼望去,他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栈道口旁的石碑上。那石碑一片空白无字无句,却光如明镜。晏无意凝神,看着自己在石碑上的影子。
良久,他行了一礼。
是了,他刚才一心求生,入了心魔境。
他不会杀人,一旦开了杀戒,业障因果便会沾染上身,跟随他直到世界尽头。这种背负,会使一个人永远逃脱不开来自心的谴责。
没有人可以任意剥夺他人活下去的机会,他现在可以用其他方法来解决困境,一旦杀了人,之后再思考解决难题的方法便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杀人。这样子的手段,有何鬼面有何差别?
他是璇玑阁的人,又怎会屈服于江湖宵小之手?
晏无意深深呼吸着山间带着林木清新气息的空气,踏着清晨第一缕光线,提气纵身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
第37章 不言而喻
不言而喻
奢靡的房间内,男人从软榻上站起了身。他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还在闲庭信步的几只孔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眼里尽是冰冷。他身上仅披了一件玄色外袍,脚上蹬着双皂靴,鸦青色的长发披散了几缕下来,柔化了他锐利的面部线条。
“从这里到不止山。需要多久?” 他随口问道。
“回尊主,约是两个时辰。”从y-in影处闪出一个灰衣人影,跪地后恭敬开口道:“以您的功力,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行至。”
“备马吧。” 男人愉悦地笑了起来,转瞬之间笑意又消失不见,他整个人的气势都蓦然一变,由最初的慵懒到危险,这足以说明他的心情。
“对了,再点上五个人与我同去。”他舔了舔唇角,猩红的舌尖润s-hi了干燥的唇,然后缓慢而又兴致高昂地说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好好招待一下......故人之子了。”
“是。” 灰衣人影强忍着恐惧的颤抖,行了一礼后快步退下了。
从充满泥泞灰尘的小路上传来了哒哒马蹄声,为首的高大男人大笑着反手狠狠一鞭,他座下的骏马吃痛嘶鸣一声,破开尘雾迅疾向前跑去。
“危龙逾百尺,不及此山高。” 魏三绝看着眼前快要消失的青色身影,半讥半讽地笑道:“不止山果然是名不虚传。”
逐云踏月一出,晏无意几乎是在几息之间不见了踪影。魏三绝也不惊慌,他对后面的十多个灰衣人打了个呼哨,原本还有些躁动的杀手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等着接应主子。”他随手指了几个人,然后四处看了看,冷哼道:“故地又重游,怕是得意忘形了些。”
晏无意着实没有跑出不止山,他足下步伐不停,如同飞鸟一般掠过云绝道,向山顶冲去。云绝道的修建有他一份子,一凿一刻之间都充满着熟悉的气息,他心里充满了激动、喜悦,有掺杂着忧愁和不安,重重思绪混合在一起竟是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已经许久没回来过了,粗略算算,怕是得有七年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回家的路,没想到他的身体还替他记得。
晏无意闭上了眼睛,脚下却如同长了眼睛似的,避开了重重险阻。无论是栈道突兀的拐弯还是崎岖的乱石,纷纷都被他极其熟练的躲避开来。
寻常人扶着栈道把手都要走的提心吊胆的路,到了他脚下却如履平地,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晏无意便登到了顶上。
此时清晨不过寅时,昨晚的y-in云散去了,只剩下鸭黄色的早霞与石青色的天境交织在一起。薄雾还未散去,不光是璇玑阁的一Cao一木,就连远处连绵不绝的高山,也都被笼罩着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模糊影子。
这样的景色,过去的他已看了无数遍。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显得那样的新奇。
晏无意看着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群山,怔愣地伸出手,浅色的曦光温顺地落在他手心里。他定了定心神,向璇玑楼走去。
世人皆以为璇玑阁的‘神仙’们住在飘渺的亭台楼阁间。初次听到这种说法的晏无意只是轻轻一哂,他们住的和‘俗世之人’一样,都是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房前有个小院子,屋顶是瓦片搭的,偶尔下雨时还会漏点水。
实在是俗的不能再俗了。
高大俊美的男人站在小屋的门前,犹豫了一下之后推开了门,笑道:“娘,我回来了。”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来自娇小女人的嗔骂,也没有熟悉的饭菜的香味。晨光照在屋子里,细小的灰尘四处游荡着,一切都没有变,还维持着他走时候的样子。
或者说他早记不得了,这样的情景只是心里根据他的妄想信口胡诌的一个记忆罢了。房子里寂静又安宁,仿佛主人们只是出去游玩,而不是永不会回来。
晏无意突然想吃枝儿梨了,他娘总是会在夏天亲手摘一筐梨子,放在井里镇着,等他晚上疯玩回来再和小师叔他们一起美美的吃上一顿。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直直顺着喉咙一路冰到心里面,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都好像还留在他唇齿间。
只不过是让人想的抓心挠肺,却又求而不得。
他站在门口,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最终还是没勇气走进去。他感到自己似乎被茫然所吞噬,过去的一切都仿若变成了一片虚幻的梦境。究竟是巫娥梦我,还是我梦巫娥?
画面交织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晏氏后人?”
晏无意循声望去,那里不知何时走出一个人,身着黑色的长袍,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紧盯着晏无意,良久之后,勾起了唇。
“你和姚玉瑢长得很像。”那男人缓缓地说道:“不过更像晏南天一点。”
“在下晏氏无意,幸会。” 晏无意眉关紧缩,他看到了那男人身后的几个灰衣人,那副打扮明显是鬼面的杀手。五个人皆手持兵刃,y-in森的鬼面面具罩在脸上,那样的打扮与杀气明显是来者不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