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若有所思道:“也对……风头太大确实不好做事。不过你怎么解决那些追杀你的人?”
“跑快一些呗,总不能杀了吧。”晏无意喝了口茶。
“那如果追杀你的人不止那一拨呢?”老板娘神秘一笑,向前伸手。
“老天啊,三娘你这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声?”晏无意趴在桌子上,从钱袋里摸出几钱碎银子放在那红润的掌心里。
“打发要饭的呢?!” 老板娘柳眉一竖,檀口轻启,“一两。没得商量!”
“怎么又涨价了?”晏无意只得又摸出了一些补上,抱怨了一句,“我身上就这么点钱了……”
“少来,要是不涨价我和你陈哥也不用过日子了。”老板娘喜笑颜开,将银子交给高个儿伙计收好,又正经了脸色说道:“那老不死的狗东西竟然找了鬼面来杀你,你也晓得那是一帮疯子,追到天涯海角也得做掉目标,现在估计已经快到了。”
“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晏无意皱紧了眉头,这实在不合常理。
“谁知道呢,说不得是因为你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老板娘无所谓地说道。
……不该看的?晏无意突然想起来,他自怀中摸出那小黑盒子,“三娘,你见过这个吗?或者认识上面的图案吗?”
老板娘拿起盒子,摸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什么鬼玩意儿,没见过,陈霖,你见过没?”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像个木头人的高个儿伙计应声而到,他只消打量一眼那盒子,便冷声道:“这是罗什那用来辟邪的。”
罗什那国。大漠深处的一个小国家。是贫穷又虔诚的一个可怜地方。
“罗什那啊……” 晏无意将盒子揣回袖子,“那里我以前游历的时候也有所耳闻,从□□时期开始,就专为当朝挖掘矿藏。”
只不过如此一来牵扯就更大了。晏无意头疼地拿过斗笠道:“唉,我得走了。赶天黑前进沙漠,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你打算就这么去?”老板娘不可置信地问道,尖尖的指头戳了戳他的脑袋,“你真是江边呆傻了,哪有人什么都不带就往沙漠里面闯的?”
“这……”
“你是不是想说你轻功高,到罗什那再补给也来得及?”老板娘冷笑一声。
“嗯……”
“你竟然还如此老神在在的?!”老板娘恨铁不成钢地怒砸了一下他的肩头,“晓得我在这里多少年伐?!十二年了!我从来没见过进了沙漠还能活着回来喝酒的人!”
“啊,我知道啊。” 晏无意笑道,他好声好气总算是让着急上火的老板娘暂时冷静下来了,“三娘,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急,不瞒你说,我也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的。”
老板娘冷哼一声,抿了抿唇,才垂下眼帘说道:“沙漠只有两个能通人的入口,离三千镇最近的还在十里开外呢。快滚!别让我再瞅见你!”
说罢,她转身离开,还气哼哼地踢坏了两个木凳子。
晏无意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终于温柔地笑了。
“三娘还是老样子。嘴硬心软。” 他轻轻嘟囔了一声,高个儿伙计认同的点点头。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块小小的碎银子,加起来刚好一两,已经被手心捂得温热。
“无意,你……此去小心。”陈霖犹豫半天,叮嘱了一声,“不用顾及我们。”
晏无意的脚步停了一瞬,目光若有似无地向屋顶扫了一眼。便向后摆了摆手,又大踏步拉开门扉,走进风沙之中,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会好运的。星官说过,晏无意什么都没有,但会快就会什么都有了。”红三娘不知何时从里屋出来了,手中捧着一封泛黄的手书,她轻轻摩挲了一下信封后,一个用力。
信封便化作了粉末,和着风回归了大漠。
“我不欠星官什么了。”她从腰间取出一块红纱,遮盖住妩媚姣好的脸颊,她狠狠地抬头冲屋顶叫道:“下来吧,你们这群宵小!老娘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杀的人堆在一起都能下饺子了!吓唬谁呢!”
屋顶传来几声瓦片的碎裂声,三五个人跳了下来,而正当另外几个人打算顺着晏无意的方向追去时,一道红绫突然截住他们的身影。
“别跑啊……”
看着皆身着灰衣戴着鬼面的一群人,三娘缓慢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来的好!老娘倒要看看!谁敢闯空门!”红三娘手持一把软剑,陈霖抽出袖中短刀,二人靠在一起,堪称珠联璧合。
曾在一起并肩战斗过无数岁月,二人早已磨练出常人所不能企及的默契。三娘手中的软剑恰到好处地弥补了陈霖短刀的空隙,两人一守一攻配合的天衣无缝。
见找不到突破口,几个鬼面刺客的招式越发狠戾起来。此时却听三娘闲闲开口道:“霖子,够了。”
陈霖十分听话地将双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背到后面,左右手飞快一交换。再闪现的时候,两把刀全部变成三尺左右,他手持双刀,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风沙中,晏无意脚步不停,逐云踏月一出,就算骑着天下最好的马也追不上,也难怪无喜和尚要说他有个畜生一样的脚力。
一粒沙,一缕清风都能成为他借力的目标。十里而已,顷刻之间就到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蓝衣,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这儿是大漠的最边缘的南入口,与当朝交界的地方。几十里都荒无人烟,当朝建的驿站早都破败的不成样子了,目之所及只有几棵歪脖子树在顽强地生长。
事已至此,他摩挲了一下袖中的小盒子,按照他对自己脚程的估计,到罗什那国只需要小半天的时间。看日头,现在已经快到申时了,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扁酒壶,喝了一口大漠最烈的刀子酒,孤身踏进了沙漠之中。
他骗了红三娘,他确实是什么都没带的。
南口相距不远的东口稍微繁华一些,偶尔有些商队从这里进出沙漠。此时这里停留着一个小规模的商队,他们的领头人正一脸感激地拉着一个年轻人的手,不停道谢。
“多谢小先生救了我儿子一命,多谢啊……我儿子是我家的独苗,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脸回去见我老子娘了啊!” 大汉虎目含泪,拉着一个梳着总角髻的小男孩,又是下跪又是鞠躬的。
他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刚过弱冠的年纪,文文弱弱地好似一个教书先生。此时被他父子俩的道谢弄的措手不及,脸都急红了。
“您不必……您能答应带我进沙漠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年轻人摆摆手,轻轻扶起小男孩,摸了摸他的包包头,笑道:“不过是孩童常见的急症罢了,王总驮不必放在心上。”
“小先生是个爽快人!这如果有啥事用得着,我王乐喜绝不推脱!”大汉抱起孩子,给年轻人腾了一匹骆驼,“您坐这个,这个稳!”
“谢谢……”年轻人温和地笑了笑。
“啊,还不曾问过小先生,怎么称呼?”
年轻人的声音朗润清冽如泉水,使人一听便心生好感。
“在下姓温,名述秋。”
作者有话要说:
温柔的人,实在是可怕啊。
第7章 酣欢一遇
晏无意在踏上这片无人之地时,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他为什么不回去找无喜和尚问个清楚,为什么不去向那些无数误解他的人解释个明白,偏偏要像中了邪一样,一门心思走到底,追查到头呢。
但其实晏无意也清楚,他的如何并不重要。
他没有带多少干粮,腰间只配了壶水。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否在生气,又或者在向谁生气。
他甚至连自己应不应该愤怒都已经不清楚了,这些与众不同的倒霉经历赋予了他混淆自己命运的能力。他始终相信,自己是幸运的。被追杀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被谩骂攻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也许吧。
也许吧。
沙漠并不宽容,它的手段放肆且多种多样,总有一种会逼的你看清楚自己。就如同现在,晏无意躺在沙丘上,仰面对着一碧万顷的天空,有一种避无可避的错觉。仿佛这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又仿佛这一个人便是全世界。
喧嚣吵闹的街道是孤独,无人问津的沙漠也是孤独。自年少起,他便始终一个人,父母曾教他顶天立地的男儿品行,师父曾教他绝学的武功好行走江湖。教完之后他们纷纷离开,又只剩他一个人了。不会饿,不会渴,有天下众多好友,不会觉得寂寞。可只要一剩自己一个人,晏无意就又会觉得时间停在那个失去一切的地方,从未动过。
沙漠没有一点动静,他大笑起来,翻身站起,将斗笠远远扔在身后,又跳将回去捡起来,随手扣在头上,哼起了不知所谓的歌。
“莫笑我幸得一事,少年也可共赴白头!” 他的末音还在原地,人却没了身影,再一定睛细看,早已在天边朦胧不见了。
他走的迅疾,直到看见一个人。
一个大概和他一样的人。穿着一身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蓝衣,晏无意一时兴起,想要多瞧上两眼。他远远地跟着,瞅着那个蓝衣人展开了他的小包袱,又瞄到人家被巾纱遮起来的小半张脸,兴趣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