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幕帘,想和马车前头驱车的男人说一会儿到了唤他,不想却被那人y-in郁至极的背影给看愣神了。
当时的慕云门,家境殷实,时运加身,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纯良公子哥儿,他不懂,相同年纪的男人要经历什么,才会那样浑身锐气,压抑又y-in沉。
然而,这些在十年后,慕云门也全都懂了。“你......看来对未央城路线挺熟悉的,想来应该也有几年了,可我从未在西园见过你,是我府的门客么,什么名字?”
他不禁问道,男人手里小鞭又抽了一下马臀,然后回头悠悠望向自己。
“......确实是门客,我叫梅馥。”
别怀疑为何门客会沦落为区区马车夫,其实这现象非常正常。
门客,说白了便是有权有势的王侯贵族权臣,为提升自己门第实力招揽的人才资源。有的靠才气,有的靠谄媚,有运气能坐在家主身旁,出谋划策。有的单纯来蹭吃蹭喝,庸庸碌碌。有的则是默默无闻,不受赏识,或根本并无多少才学,被冷落在一旁,充当一些与奴仆并无二致的杂役,郁郁寡欢。
尤其慕府这样千余门客的大户,门客生态更是如此。
“既然老余走了,可能日后共乘一车便是你我了。”
慕云门点了点头,算是认识男人,作势要回到马车厢内,可是梅馥却出声问道:
“慕公子......您到底是怎么看待余先生的?他来慕府已经十五年,这次回乡养老去了。”
梅馥厚实的拳头紧紧撺住又松开,似乎经历过一番心里挣扎终于问了出来。慕云门闻后,凤眼带着一丝傲然与不屑,语气淡漠:
“老余么?我还记得,他的政见空洞平庸,又不甘看清现实,所以才在慕府蹭吃蹭喝,做着车夫的活儿,一边遥遥等待永不可及的时运。回乡也挺好,说明他到底认清现实了。”
梅馥面色y-in沉,见慕云门像是谈论一个陌生人般,谈论一个在慕府十五年之久的门客,内心又冷又酸。
“吁!”
马车一个晃荡,原来梅馥双手拉起缰绳,阻止了马的前进,堪堪停在山路之上。慕云门身体震动后,明白男人乍停马车,不由得微怒。
“余先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从未有人识得他的才华,包括你这样自以为是的贵公子!”
梅馥鹰目冷冷,直接怒斥慕云门。
慕云门感觉自己那矜贵傲气的心弦被挑拨着,也气上心头。
“梅馥,说话识点身分,别不知好歹。”
玉衫男子凤眼睥睨梅馥,居高临下。
”我真是想不透,靠太后才威慑朝野的世家,自命不凡不提,还只看中了那些巧言令色者,却对真正心寄天下者不闻不问,庸俗的到底是谁?”
梅馥显然太过压抑内心的不甘,在这静谧的山道上爆发开来。
慕云门气极反笑。
“本少爷说的庸俗就是指这种人,空谈理想,自怜自哀却从不上进,包括你,梅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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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过路客
“本少爷说的庸俗就是指这种人,空谈理想,自怜自哀却从不上进,包括你,梅馥。”
玉衫男子淡眉渗出彻骨冷漠,梅馥的脸瞬间转而赤红,大手如鹰爪霍地揪起慕云门的衣襟,死死盯着他。
这大胆的举动倒是让慕云门心中的怒火降了下来,他发现对方内心对他们贵族有种视如粪土的傲气,反而开始冷静观察这叫做梅馥的男人。
“我怎么自怜自哀了?你今日才认识我,就这样妄断么?”
梅馥赤膊的肌r_ou_,因为怒意而暴起青筋,仿佛下一秒就要暴揍慕云门一顿。
“很好猜出来,梅馥。你会敬称老余为余先生,证明你非常认可他的政见,老余时常和我念叨,殷朝自开国以来,休养生息大错,导致民风散漫,弱民遍布,应该兴酷吏严法,此来民惧也,天大也,应该重民兵,扩散军事实力,威慑邻国。”
慕云门语气清浅,对老余的政见信手拈来,倒是让梅馥惊讶了。
他本以为这少爷,除了余先生是个车夫,其他一概什么都不记得的。
“现在皇上是一个仁慈随和的君主,以严法惧民说服圣上首先就是做梦。再说,重民兵之策,本朝有能将,又无边境纷争之乱,与其军事紧张防御他国,断绝往来,还不如就在边境招募民兵屯防即可,平时兴农商,加强国土富足与他国交流才是上上之策。”
慕云门感觉梅馥揪紧他衣襟的力道变松,显然自己一番话让对方陷入思考中。
“这番话我一字不落早已和老余提过,可惜他是个不怎么变通的老人家,深信自己总有一天能被发掘,守着内心的顽固,终日呆在马房,怨世道浊浊,无人慧眼。”
“不,余先生的观点是没有任何错的,兴酷吏行严法,最重要并不是黎生百姓的畏惧,巩固威权。而是让皇上有理由,对一干脑满肠肥,盆满钵盈的庸臣贪官动刀!你们贵族只是出于防卫心理,堵住这个声音罢了。”
梅馥沉声反驳慕云门的观点,但他听罢蹙眉,拍开紧紧钳住自己衣襟的大手,理了理衣冠。
“是啊,你会这么认可老余,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自怜自哀。你找到了同伴,知音,觉得不被相中,是世上因为没有伯乐,而从不看清自己真是一匹良驹么?”
他再也不管停车的梅馥,背上长弓走出车厢,卸了马背的车横,翻身上马。
“慕少爷,若你没有慕太后,没有慕老爷,你和我也所差无几。”
梅馥站在徒留空架子的马车旁,握紧双拳,面色y-in沉无比。
慕云门噗呲笑了一声,丹凤眼角睥睨,轻蔑神色流出。他拉起马绳,马蹄高高抬起,发丝飞扬,潇洒至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所以鸿鹄能高飞,燕雀只能化为车轮,与泥尘为伍。”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山道间,慕云门说罢便夹紧马臀,长扬而去,徒留一抹烟尘和满脸铁青的梅馥。
*
半炷香的时间,慕云门就策马来到了猎林入口。
不远处,绣线华丽的赤朱龙纹簦帐架在略微平缓的地面,一众羽林手持铁戟严阵以待。
“慕云门公子来到——!”
慕云门拿出猎林的腰牌,一羽林便高声汇报。他走入簦帐,远远便瞧见一个身形枯槁的年轻男人,穿着象征帝王之色的银朱短褐,玄色马裤,毛领缀在裤腿边缘,包的严实。
今年是暖春,寻常身体底子好的人,甚至都能打赤膊出街了,可见这雍容苍白面貌的男子是常年多病的。
他手指戴满玉石戒,转动把玩着。他并没有起身打猎,与一位回簦休息的公子坐在一起闲聊。
“慕云门拜见皇上。”
慕云门见到银朱衣袍的身影,便俯身跪拜。
廉帝露出微笑,轻声道:
“表弟请起,其他人都去打猎了,朕今日体虚,不宜剧烈运动,只能在这与连公子聊天。”
慕云门起身,瞥了廉帝身边的连珏一眼,而对方嘲讽的微笑看向自己。
连家与慕家代代为官,素来不和,已经五代结怨。连盎是御史大夫,自己爹爹是丞相长吏,虽然各司其职,可也是相看两厌。
连珏是连盎的幺子,家里盛宠,听说是个沉迷花街酒色的纨绔。
“慕公子现在才来,是不是有些晚了?我们皇上的面子驱使不动慕公子么?”
果然,连珏开门见山,马上怼起慕云门,颇有兴师问罪的味道。
“今日临时知晓车夫返乡,便费了一段时间才赶来。”
慕云门乖顺朝廉帝说道,连珏本还想刁难什么,可廉帝微笑大度说道:
“无事,听说慕公子不善骑s_h_è ,不如在此陪朕聊聊天。”
青年衣衫里的背脊,早已起了一身薄汗。心里听到廉帝不追究,不禁松了一口气。
“哪个下人这么不知好歹,慕公子你回去得严惩才行。”
看自己没办法揪住慕云门的把柄,连珏心有不甘地撅起嘴,而后狠狠说道。
“多谢连珏公子。”
慕云门皮笑r_ou_不笑,内心倒是认同连珏说的话,那个梅馥,回府定要教训一下!
*
一天的打猎过去,王侯公子们纷纷带回来丰富的野味,廉帝随身就跟了一位御厨,当场料理出山珍海味。
举酒作乐,酒阑兴尽。
当慕云门纵马回家时,第一个就是去马房寻梅馥。
从猎林回来一路上,他并没有见到被抛下的马车,证明梅馥应该是自己拖着马车走回城内。通常不耗三个时辰是回不来的,可打猎加上野味宴席,大概过去七个时辰,足够梅馥回府了。
进了马房,男子下马却没瞧见梅馥的身影,只有那拖回来的马车孤零零倒在泥土地上,四周静谧。
“梅馥!梅馥!”
慕云门绕遍整个马房,一个影子都没有。慕家向来对下人和门客宽怀,可今日梅馥的作为已经踩到慕云门底线了,他气的倒不是对方大肆斥骂权贵朱门,而是让自己迟到。
若不是皇上x_ing子宽容大度,连瑜一句话都会殃及慕家的名声。
本来外戚势大,就要万分小心落下异姓篡权的口实,天底下及百官借此群起而攻之,那可是绝无活口的大不赦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