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铃秀眉微蹙,说:“不管皇兄的后宫里有多少妃子,我都知道,他最喜欢的还是皇嫂一个人。若是我的夫君以后也能对我如此深情就好了。哪怕只是面上装一装、口中说一说,也比那些装都懒得装的男人好得多!”
李衍坏坏一笑,促狭地说:“原来如此,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原来咱家小铃儿长大了,想寻个驸马爷了。”
妍铃面色一红,用力地捶了一把李衍,嗔道:“阿衍哥哥好不害臊!”
李衍一手抓住了妹妹的粉拳,一手还背在身后,笑道:“未出阁的小公主想要找驸马爷才是不害臊呢,不如叫哥哥帮帮你罢?对了,你看中书令崔大人如何?他还能入你的眼么?”
说着,李衍笑嘻嘻地回头去看崔渚。
不看还好,一看崔渚,李衍心里等时“咯噔”一下。
只见那幸原公子立在苑墙之下,面色不善,周身寒气冰冷如霜。
崔雁洲这冷脸是什么意思?
李衍疑惑不解,方才恭王拿本王跟他开玩笑,他生生闷气也就算了。怎么现在我拿妍铃与他开玩笑,他倒是更生气了?他不就是喜欢我妹妹这种活泼顽皮的女子么?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李衍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一桩旧事!
想当初崔渚来与端王辞别的时候,误以为端王要抛弃“宜安妹妹”,就当场跪地求端王将“宜安妹妹”嫁给他。
李世荣赶紧劝他,说“宜安姑娘”出身不高,配不上幸原公子云云。
于是,崔渚就说:“既然如此,就让宜安妹妹做我的妾。雁洲发誓,只要有了宜安妹妹,那么我此生都不会再娶妻纳女。”
虽然当时李衍没有给崔渚什么回应,但他心里确确实实是被打动了的。哪怕过了三年光y-in,李衍再想起这话来,还是脸红心跳臊得不行。
但是,刚才听了皇兄那番与崔渚十分相似的告白之后,李衍却说“男人热血上头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这话虽然是在与妹妹开玩笑,却不巧戳中了崔渚的痛点,简直就是把幸原公子的一腔深情丢在地上,还拿脚踩上了一踩。
李衍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心道怪不得崔家表哥脸色这么难看,亏我还整天埋怨别人不会说话,到头来,天底下最不会说话的人反倒是我李宜安!
第16章 第十六回
李衍懊恼得几乎快要咬破嘴唇,但是碍着妍铃在场,他又不好解释什么。
眼看崔渚愈来愈寒气森森,李衍慌得内衫都被冷汗浸s-hi。
正待着急,妍铃却严肃地说:“哥哥,你别再拿崔大人开玩笑了。他又不能还嘴,多可怜呀。”
李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连声道:“是是是……对对对……都是哥哥不好……”
李妍铃这才满意,又指向院墙内的一棵树,道:“哥哥你看,那棵树是不是你小时候跌下来过的那一棵?”
李衍抬头一看,妍铃指的那棵大树,确实就是多年前将他困得进退两难的罪魁祸首,不但当时把他吓得两股战战,后来还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中,y-in魂不散地困扰了他十数年。
不过,三年不见,这棵大树不但比李衍的记忆里矮上许多,也并不像梦中那般形状可怖,在月色中,倒是显得亭亭如盖,葱茏秀美。
李衍又看崔渚,心中有了对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小时候,我总觉得爬树特别好玩。母亲叫我不要爬高,我还不肯听,后来惹出了大祸,真叫我追悔莫及却无法亡羊补牢……现在看来,爬树确实没什么意思呀。”
这话听在另外两人耳中,意味却各不相同。
妍铃听了,只以为哥哥在说爬树的事情;崔渚听了,却登时明白过来,李衍虽然口中说的是“爬树”,但言外之意,其实指的是他三年前男扮女装耍弄表哥的事情。
崔渚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神色不由缓和许多。
但心中仍然不甚喜悦。因为端王说是“追悔莫及”,但后面又跟了个“无法亡羊补牢”,这就是自相矛盾了。
要知道三年光y-in,端王难道就连个提笔写信的功夫都没有么?
其实,端王殿下和他的皇兄一样,只知道耍耍嘴上功夫罢了。
妍铃说,“哪怕只是面上装一装、口中说一说,也比那些装都懒得装的男人好得多”。这句话,崔渚却是不能赞同的。
在他看来,若是一个人言行不一,平日里只会一味哄骗他人来博取私利,那还不如那些能够爽快承认心中真实想法的人。
幸原公子平生最厌恶为谋私利而说谎的人。端王李衍毫无疑问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崔渚在三年前已经被他伤透了心。
明明早该把这种家伙忘到脑后的,但崔渚却为他日思夜想寝不能寐,还为此改变了x_ing格气度。崔渚真是琢磨不透自己的心了。
李衍忐忑不安地等着表哥回应,但崔渚始终幽幽不语。于是李衍愈加紧张地观察崔渚形容,看表哥一会儿皱眉摇头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心中实在疑惑,也不知道聪明绝顶的幸原公子能不能想通他话中深意。
这时,妍铃忽然说道:“我觉得,不是爬树变得没意思了,而是哥哥长大了。人长大了,自然不会再喜欢从前喜欢的东西了。”
李衍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我今天受教了。”
又仰起脑袋,认认真真地看那棵树,道:“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十分愧疚。从前我明明那么喜欢爬这棵树。待我长大以后,却将它彻彻底底地忘到了脑后。刚刚若不是妹妹指出来,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它呢,实在是惭愧,惭愧。”
妍铃挽住李衍的胳膊,笑道:“无妨。等你回了陈宛府,就可以在怀雁楼边上再起一座怀树楼了!”
李衍吓了一跳,忙躲着崔渚,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知道怀……你怎么会知道那楼的名字?”
妍铃惊奇地说:“阿衍哥哥,你怎么脸红了?难道你题的‘怀雁’二字真的是在怀念哪只莺莺燕燕么?”
端王自然不是在怀念什么莺莺燕燕,他怀念的就是真真正正的“雁”!
现下妍铃公主居然当着“雁”的面,把这个名字给脆生生念了出来。简直叫李衍无地自容,只想把妹妹的嘴给捂起来一了百了。
正待李衍羞愤异常几欲遁地而走的时候,“雁”忽然开了口。
只听崔大人冷冷清清地说:“你怀念树,树却未必怀念你。你对树问心有愧,树却未必记得你。你以为没有了你,树就寂寞伤神、孤苦伶仃了么?其实,这棵树有日月雨露滋润,还有鸟雀蝴蝶陪伴,于它而言,有你无你,根本无关紧要。”
李衍愣了一愣,细细思索崔渚的弦外之音。
妍铃则问:“崔大人这番话,就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意思么?”
崔渚答道:“内涵并不同,但略有共通之处。”
李衍顿觉胸中烦闷异常。
难道幸原公子的意思是说,本王压根儿不用对他愧疚,他崔大人宾朋满堂热热闹闹,对他来说,有我李衍也好,无我李衍也罢,根本无关紧要?
李衍这番却是完全想反了。
崔渚话中的“树”,指的其实是端王。
由于端王男扮女装欺骗崔渚的缘故,崔渚回到家乡以后x_ing情大变,再也不敢随意亲近他人。可是那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对于端王来说却算不了什么。他一样是备受疼爱快活逍遥,直接把倒霉的崔家表哥给忘到了脑后。
这对表兄弟俩虽然各怀心事,却同样因为对方的缘故而黯然神伤。
妍铃公主待得实在无聊,便拉着李衍说:“哥哥,我们回去罢。你得来女宾席看一眼,母后、太妃和其他姐妹们都想跟你说话呢。”
李衍勉强扯出个微笑,又转头看崔渚。
崔渚还未说话,妍铃公主就说:“亲哥哥能来女宾席,表哥哥却不行。”
李衍羞臊不已,道:“你别再学三哥的玩笑话了。”
妍铃咯咯直笑,牵着李衍回去宴会厅。
李衍一边被妹妹拉着往前走,一边回头看,崔渚仍然立在苑墙之下。
只见幸原公子将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那棵被端王忘到脑后的大树。孤独长影,映着清清月色,更是寂寞无双,萧条难耐。
一直到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崔渚才姗姗归席。待到散席,李衍还想同崔渚说几句话,但崔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宫礼官还等着引诸位亲王回到各自住所,李衍无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崔渚背影渐行渐远。
那夜便是转辗反侧,第二日,端王一早起来,想着该去看望崔家表哥,还未出门,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原来是恭王李潇为昨晚惹哭端王的事特意来登门谢罪。
其实李衍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看哥哥诚心道歉,就将他迎进屋内。
为表诚意,恭王还特地带了礼物。这礼物可是珍贵异常。恭王李潇的封地临近海滨,今年海岛进贡了两串海水明珠。每颗珠子大小相同,皎洁如月美晕熠熠。
恰逢皇帝举办祭天大典,恭王就将两串海珠一并带来皇都,一串献给皇太后,还有一串就送到了端王面前。
李潇一味想讨弟弟开心,但李衍心想,就算你送我再好的珠子,我也戴不了,回头还是要转赠给母亲。
而陈宛太后如今成日在道观修行,珠宝首饰一律不戴。我要是拿了三哥哥的这串海珠,岂不就是暴殄天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