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张氏脸色惨白,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花圃。
她没错,当年所做的事完全没错。
是聂静修娶妾在先,置他们母子于不顾在后,她不杀他们,难道要等到那女子被扶为平妻,儿子分走他夙儿一半家产,让她成为全京城笑话的那日到来吗?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他们该死、是他们该死……」聂张氏喃喃念着。
「是吗?」不远处传来令人熟悉而恐惧的声音。
聂张氏猛地把目光移到声音来处,发现小三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屋檐之上。
背着月光,骇人的杀意加上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孔,更增添了一些诡异的感觉。
小三身影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并着隆天巨响。弑龙索为鞭、鱼肠剑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挟毁灭万物之力,朝九宝玲珑塔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屹立在这花园内数十余载的九宝玲珑塔瞬间炸开,宝石珠玉裂成碎片往四周溅s_h_è ,锋利的边缘顿时划过聂张氏的脸颊、衣饰,削断她的头发,在她脸上切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聂张氏眼里没有这些,她眼角因为张大的缘故而裂开,渗出血丝来,她的咽喉似被死死掐住,无法呼吸,她浑身僵硬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只望着那座宝塔,那座象征着她聂家主母地位的九宝玲珑塔。
她的塔,化成了灰了。烟尘漫起,落下后所有宝石余光皆不见,唯有黄土痕迹。
小三转身离去,没留一句话。
聂张氏此时才爆出了声音,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的九宝玲珑塔、我的九宝玲珑塔啊——」
聂张氏崩溃尖叫着:「聂小三你这个贱种、你怎么没和你娘一样去死,杂种、贱种,要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
「啊啊啊啊啊——」黑夜里,只有聂张氏凄厉的叫声。
◇◆◇
小三慢慢往米香走去,打开后门,直接进到厨房里。
三更半夜,米香里没一个人,小三静静地在食材格中挑选要用的东西。
大火一开,锅铲似舞,秋油独特的香味在厨房中弥漫。
一盘糖醋鲤鱼、一只烧窑烤j-i、一道芙蓉蒸r_ou_,没几下便完成。
小三又取了瓶黄酒,拿了个篮子把菜装一装,离开米香将后门锁好,独自一人往湮波江畔去。
是在那个遇见聂小三的地方,百里三的人生从这里开始,今日他已将承诺的誓言完成,尽管聂小三已经听不到他所说的话,但他还是要告诉他。
小三将黄酒和三道菜肴放在江边后盘膝坐了下来,开始诉说这几个月他做了什么事,对那对作恶多端的母子还了几分。
细细碎碎,看似喃喃自语,但每一句话无不钜细靡遗。
他在告诉聂小三,他和他娘的仇他已经替他们报了。他打残了聂夙,聂夙碎掉的臀骨永难恢复,一辈子都得在床上度过,他拔了聂张氏的主心骨——她的儿子,往后她只能在床前替她儿子把屎把尿直到老死;他也毁了聂张氏几十年来守着的九宝玲珑塔,那是直接将她的命抽掉一半。
聂小三,你真真正正,可以安歇了。
从此不要再记这生的仇、这生的恨。
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走轮回殿、和你娘继续母子情缘。
我的诺言,已经实现。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光华中,一圈松松套在小三颈上的红色光环突然银光迸s_h_è ,而后消融在天地之间。
以魂魄这身许下的誓言,天道视为血契;唯誓言实现,因果才得消弭。
自成血契的事小三不知道,聂小三也不知道,双狼不知道,苏谨华亦不知道。
◇◆◇
回家后把脏了的衣衫脱掉,洗了个澡,干干净净地上床睡觉。
睡梦中有人接近,那是熟悉的味道,揪着的心突然平衡,无梦,至天明。
一大早,小六就起身做饭,直到饭菜都煮好,小五才叫小三起床。
吃饭时小三已经恢复往常模样,一边用筷子打在小五不停摸着他大腿的手背上,一边摆着嫌弃的表情对小六的早膳指指点点。
「燕窝我不是教过你,三两一碗刚好,要用嫩j-i汤,不是老母j-i汤,还有,你放碎r_ou_丝干什么,好好的清淡口味就这么走掉了!」
小六搔搔头,看了他哥一眼,低下头领骂,不回嘴。
「r_ou_丝是因为怕师兄你没胃口单喝燕窝又吃不饱才放的呀!」小六心里道。
用完早膳后小三又看了一会儿书,直至晌午才出门。
小五、小六跟在他身后,小六手上还提着在小三指点下重新做好的燕窝粥,三人一起来到庆王安置苏远远的小院。
小三取了食盒,走到房前敲门,喊了一声:「是我!」
门内遂话:「请进!」
小五、小六守在门外,并不入内。
小三第一眼看到苏远远的时候心里想道:「脸怎么这么白?」
第二眼看了穆小柔后眉头打结:「怎么这么瘦!」
第三眼把她们母女俩看在一块,才发觉坐在床边的穆小柔看着自己,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的苏远远也看着自己。一个脸上欣慰、一个抽抽噎噎。
「燕窝粥。」小三走近后把食盒递给穆小柔,说道:「等一会儿给她吃。」
「谢谢。」穆小柔接过后道。
小三一副谢什么的表情,翻翻白眼,然后才往苏远远看。
苏远远眼泪一直滴,滑落腮后沿着尖尖的下巴落到棉被上,小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苏远远一和小三对上目光,受了委屈的她下一刻就哇哇的大哭起来,边哭边道:「三哥、三哥,我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夙哥他有别的女人,还把我摊去撞桌子,害我跌到地上。我跑去找你的路上肚子突然好痛,然后我再醒来,大夫就跟我说孩子没了。」
苏远远扑向前来,牢牢抱住小三的腰,她一边哭一边把眼泪留在小三衣上,伤心欲绝。
小三一脸平静地问穆小柔道:「是哪个大夫?」
眼眶也是红着的穆小柔说:「庆王请来的一位老御医。」
「明天叫阿岷让他告老还乡,回乡下颐养天年好了。年纪一大把,却连这时候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都不会分辨,就别让他留在太医院里继续害人了!」小三说。
然后,苏远远就这么抱着小三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嗓子都哑了,眼泪还在继续掉。
小三静静地站着让苏远远哭、让苏远远抱,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这个丫头还没有歇下的迹象,他才大声吼了一句:「不许哭!」
苏远远颤了一下,哭声立停。
小三再吼道:「手松开!」
苏远远抽泣地将手从小三的腰上放开,她一双s-hi漉漉的眼悲伤地看着小三,哭到打起嗝来。
「不要哭、哭什么,小产后哭,以后眼睛会坏掉你知不知道!」小三骂道:「自己的身体要自己顾,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哭也哭不回来。你要是我三爷的妹子,就拿出骨气来。天下好男人那么多,干嘛要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苏远远瞪大眼睛看着小三,眼泪还在慢慢地流,一滴、一滴地,但她没再哭出声,半点声音都没了。
「你若舍不得那孩子,身体养好后再生回来不就行了,要真有母子缘分,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小三说。
苏远远愣愣地道:「真的吗……他还会再回来让我把他生下来吗?」
「你是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话吗?」小三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表情。
苏远远说:「三哥,你好凶,我难过你不安慰我,还这么大声嚷我……」
「我不就正在安慰你!」小三说。
「用大声嚷的方式吗?」苏远远表情还是有点呆呆的。
「不要去记挂那个伤你的人,你还有你娘你忘了吗?你继续伤心,是要你娘担心死你吗?」小三的语气已经慢慢缓和下来。
「娘……」苏远远像是这时候才惊觉穆小柔一直都在她身边般,娘一喊完,第二句就是:「你吃饭了没?」
穆小柔一愣,小三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苏远远不知道小三为什么笑,于是又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
「好了,就这样。你们以后在庆王府住下来,再也不用见到那个苏谨华了。外面如何都不要紧,就算天塌下来都有我扛。你们两个都要宽心,从现下起想将来就好。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活得正正当当、理直气壮,那才是噎死负心人的方法。」
说罢,小三朝穆小柔要了条巾子,然后抬起苏远远的下巴,把她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只是,边擦边损人地道:「你看看你,一堆鼻涕眼泪糊在一起,这模样要是让那些嘴碎的人看见,你辣手小厨娘的名号就该改成鼻涕小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