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寻声而来的吟风弄月阁的夥伴们静静地站成一行。
没有人说话。
雪盈咬著牙拼命忍著,终究没有忍住,捂著嘴呜呜地哭出声来。
“无伤?无伤!”隔著房门,传来斛律安颤抖的低喊,一遍又一遍,越来越惊恐和惶急,最後竟带上了哭腔。“无伤!你醒醒啊!无伤!”
众人的心一起沈了下去。
房门又是一声巨响,斛律安抱著无伤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目光狂乱地扫视著人群,然後锁定雪盈,直冲到她面前。
“救他!求你救救他!”斛律安的声音已完全嘶哑。“他的血……”
不用他说,众人都已看到无伤胸前迅速晕开的血迹,以及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
雪盈煞白著脸,咬牙道:“救他?反正他不想活了,我救他做什麽?!”
斛律安浑身一震:“你说什麽?”
“他不想活了,他不想活了,你听不懂麽?!”雪盈失控地怒声尖吼,“你既然逼他到这一步,又何必再来惺惺作态!”
刹那间,斛律安的脸色比昏迷不醒的无伤更加惨白。
“他……不想活了?”
斛律安低头看著无伤了无生气的容颜,强烈的震惊犹如五雷轰顶。
不想活了……
无伤,竟已被他伤害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极度昏乱的脑海中,唯有无伤压抑的低语不断回响。
“怕我离开……所以你宁愿留下我的尸体?”
不不不,无伤,不是这样的!
我承认,曾经有一瞬间,我有过那样的卑劣念头。
但是……
如今你就在我怀里,正在渐渐死去。
这一刻,我的心意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无伤,我要你活著,好好的活著。
活下来,我们再谈其他。
斛律安低下头,轻轻蹭了蹭无伤微凉的脸颊。
粗粝的胡子茬,在无伤惨白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粉色的印记。
斛律安久久地注视著那些印记,愧疚而又怜惜。
无伤,你看,我是一个多麽粗鲁,多麽不体贴的爱人。
就连这小小的亲近,都会弄伤你。
可是我,我……
斛律安闭上眼睛,咽下一声叹息。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将无伤送到雪盈怀里。
“他是你们的夥伴。你一定要救他。”
退後一步,环视众人饱含敌意的目光,斛律安低低一笑。
“有什麽愤恨不满,只管冲著我来。”
(九十九)
七天。
斛律安被囚在吟风弄月阁,已经整整七天。
除了束缚手足的镣铐,以及一些冷眼恶言之外,他没有遭受任何皮r_ou_之苦。
然而无止境的对於无伤的担忧,却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没有人告诉他,无伤究竟怎麽样了。
他的伤好了吗?他醒来了吗?还是……还是……
每次有人进来送水送饭,他总是急切地询问,低声下气得近乎哀求。
那些人却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发地离去。
直到这一天,有人走到他身前,解开墙上的镣铐,冷冷地说了四个字:“你跟我来。”
言毕转身拂袖而出,也不看斛律安有没有跟上,更不担心他会不会趁机逃走。
区区镣铐自然困不住斛律安,然而明知这是难得的得到无伤消息的机会,他又怎麽可能会逃?
拖著满身叮当作响的镣铐,他既期待又担心,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人身後。
那人没有走向无伤的房间,反而带著斛律安去往屋後。
穿过一个小小的隐秘的庭园,後院深处藏著一间石质的小屋。
斛律安的目光CaoCao扫过“UU1001词语替换的……小窝”的匾额,立时被站在屋前的人影吸引了视线。
“非?”他急急冲上前去,“无伤怎麽样了?”
宇文非神色悲戚,默然不语。
斛律安的心猛地一沈,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无伤……无伤他……是不是……”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个可怕的猜测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无伤他一直没有醒。”宇文非终於缓缓开口。“雪盈说,他根本就不想醒过来。”
斛律安浑身一震,身上的镣铐哗啦啦一阵脆响。
宇文非继续道:“我们什麽法子都试过了,就是唤不醒他。顾大人哭到昏死过去,他也一样没有反应。”
“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全凭众人以内力相续,雪盈用灵药维持,才支撑到今日。”
“但是……也只能到今日了。”
“今日他若还不醒,就……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四个字,一字一顿,犹如千斤巨锤,重重地砸在斛律安心上。
他踉跄後退,死死地盯著宇文非的眼睛。
宇文非深吸一口气,直视著斛律安的眼睛,硬声道:“安,算我对不起你。当初你救了我,今日我却要……”
却要怎样,他没有说下去。
他只是深深地凝视斛律安,片刻之後,猛一咬牙,急步离去。
斛律安没有去追他。
无伤即将不久人世的消息,犹如一个强大而无形的咒语,禁锢了他整个身心。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在他背上重重一推。
“进去!”
他无意识地顺从了,缓缓举步入内。
跨过沈重的石门,斛律安一眼看到了床榻上的无伤。
他不顾一切地飞扑上去,跪倒在无伤的床边,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无伤紧闭著双眼,仿佛正处於沈睡之中,斛律安却知道,他这一睡,可能再也不会醒来。
“无伤……无伤……”他一遍一遍呼唤无伤的名字,倾诉著自己的悔恨和哀求。
无伤却只是静静地躺著,连呼吸都微弱得不可听闻。
吟风弄月阁的众人看著这一幕,只觉得最後的希望都已经破灭。
如果,连斛律安都唤不醒无伤,那麽,还有谁能?还有谁能?!
(一百)
“该死的!无伤,你以为你可以安心走了?!你以为你没有牵挂了?!”
庸肆的怒吼惊破满室死一般的寂静。
“你做梦!!!”
“无论你发生什麽事,不准阁里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动斛律安?无伤!你凭什麽以为我们会听你的话?!”
“从前我奈何不了你,但现在!”
一口气梗在胸口,庸肆一把攥起斛律安的衣领,凶猛地将他压倒在无伤的床上。
“无伤,你听著,你若是醒来,我从此不为难他。”
“你若是不醒……你若敢就这样死掉……我发誓折磨他一生一世,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撂下一番狠话,庸肆重重地喘著气,直瞪著无伤的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无伤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无伤!无伤!”众人喜出望外地大喊起来。
无伤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怎麽?非要我动真格的不是?”庸肆恨恨地咬著牙,拖起斛律安往屋角走去。
屋角是一处高高的刑台,众人一拥而上,将斛律安铐在刑架之上。
斛律安没有反抗,木然地任由他们摆布。
伤心绝望到一心求死的无伤……却,留下了那样一句话。
“无论你发生什麽事,不准阁里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动斛律安?”
无伤……为什麽要这样说?
明知自己会受伤、会丧命,却还是……不计一切地想要守护那个狠心伤害他的人吗?
无伤,无伤,你何其傻?!
飞舞的皮鞭挟著呼啸的风声,暴雨般落在斛律安身上。
斛律安默然受了,一声不吭。
这些皮r_ou_之痛,比之他此刻心中无可言喻的剧痛和悔恨来,算得了什麽?
就算将他活活打死,就算要他为无伤陪葬,又有何妨?
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伸过来,轻轻握住庸肆挥鞭的手。
“就这样打死他,岂不太便宜?”公子恒冷冷地笑。
庸肆侧目看他。“依你之见呢?”
公子恒嗤笑。“庸肆,枉你平日里手段厉害,今日却是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