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爹已经让人去了几次,但苏三软硬不吃,不肯放人。妳哭得这般伤心,为何不直接去找苏三要人呢?」苏谨华问。
「三哥不会想见我的!」苏远远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这回的事我都不知道究竟谁说的是真的,但我不相夙哥会说谎骗人。他的手的确没了啊,伤得这么重,我心疼啊!可因为如此,三哥认为我不信他,就恼我了。」
苏谨华摸了摸苏远远的头,问道:「你觉得苏三待妳是真的好吗?没有别的目的?」
「三哥他对我的确真是好的!」苏远远眼泪直掉。「他虽然老是凶我,和我对骂,但我被欺负了,他却是第一个冲出去教训对方的人。他……就像哥哥一样,待我如同亲妹。可夙哥是我未来夫婿啊,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三哥杀了他。」
看着女儿哭成这样,苏谨华不禁叹了一口气,涌起阵阵心疼。
那些派去救聂夙的人最主要的目的是探清苏三等人的虚实,接着才是将聂夙救下。他已经将聂夙由将军楼的总管之位解下,但因为聂夙,将军楼还是毁了一楼大厅至今完全无法营业,苏三做的这些,每一招是打在苏谨华的面子上。
聂夙没了左手,对于苏谨华而言已经没多大用处。可远远喜欢他,所以还是得救。
可没用的人只需乖乖待在苏府里就好。
苏谨华已经决定招赘聂夙,如此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看好,聂夙想打苏家的主意他不是不知,只是聂夙早成一个废人,废人只需在家里疗养,无须再出。
「你到底帮不帮我救夙哥!」苏远远大声吼着:「你要不帮我,我就去同娘讲你欺负我。如果夙哥因此死了,我也要随他共赴黄泉!」
苏远远这话讲得明显,她也是个心思耿直的人,说到就会做到。
苏谨华顿了顿,道:「苏三并不是个容易相与的人,要从他手里救回聂夙,妳是否该付出一些代价?」
「你想要我做什么就说!」苏远远擦掉泪水,眼眶肿得非常厉害。
苏谨华走进书房最里面,在暗格中取出一本纸页泛黄的书,拿到苏远远面前,道:「把书里每一道菜色样式都背熟。爹只有这个要求。」
苏远远见到封面写着「金玉馔」这三个字时,震惊得都忘记呼吸。
她猛地抬头看苏谨华:「莫非三哥和夙哥那日说的奇书就是这一本?我记得你曾告诉我,家传的金玉馔在我小时候就不见了?所以这次夙哥和三哥去找的就是它?」
接着苏远远瞪大眼睛,惊叫一声:「啊!难道三哥说的是真的,是夙哥抢走三哥找到的书还害三哥他们差点没命,然后夙哥回来后再把金玉馔给你?夙哥才是真正说谎的人!?」
苏谨华摸摸女儿的头,道:「这本书是妳的,除了妳,没人有资格拥有这本书。」
苏远远皱起眉头,忍不住又掉下一滴泪珠,她把金玉馔放进怀里后抹抹脸,说道:「好,我背。我会整本背起来,还会将每一道菜式都做出来。那你现在马上去救夙哥,要亲自去,而武师傅、姚先生和你身边那些功夫最好的人都要带着一起去。绝对要把夙哥救回来!」
「知道了。」苏谨华说:「只要妳肯听话,爹什么都依妳。」
苏谨华转身就要离开书房为乖女儿做点事,可他还没走两步,便听后头苏远远又用浓重的鼻音喊道:「还有!绝对不能伤了三哥!绝对不可以!」
苏谨华停下后再抬起的脚步重了些许。苏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女儿在急迫着救聂夙的同时,还惦记着不让人伤他。
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苏谨华心中不禁生起了醋意与……敌意……
第九章
从早上就开始下雨,细雨朦胧地,京城的街道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看起来有些美,但美得不真实。
米香这几日挺忙的,那个什么尚书把小三开店的消息带回京城里,所以那些闲得只有摘花溜鸟的公子哥儿们几乎都往米香跑,小三被吵得受不了看不下食谱,便回到将军楼对面布庄,这才安静下来。
午膳几个馒头加上榨菜就简单解决了,小六在一旁哀怨小三不给他机会练习做饭,小五则是拿着榨菜闻,连没吃完的馒头也掰开闻。
小三看小五的模样,问道:「你在干什么?」
小五看着榨菜说:「师兄喜欢的这间榨菜店,咸味淡了些,但却很有意思地保留了芥菜完整的风味与爽脆度,咬起来爽口弹牙,真是不错。」
「吃得出来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吗?」小三翻着书页问。
小五想了想:「这种色泽,应该是盐渍过三次的芥菜加上些许的干辣椒、花椒、小麻椒、甘Cao、r_ou_桂、还有一点白酒。」
小三放下书,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仔细看了小五几遍,说道:「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还懂得这些!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小五说:「那师兄你觉得我是不是也能成为你所说的食家?」
小三问:「小六做的那些饭菜,最后替他确认味道的人是你?」
小五缓缓点头。「我从小吃师兄煮的饭菜长大,什么样的菜肴要有什么样的风味,记得一清二楚。小六要我尝尝味道,我便答应了。只是他摆盘的功夫实在……」
小三嘴角往上挑了一下,继续埋首苦读药膳。「小六有做菜的天赋,而你或许有条能尝百味的舌头。不过煮菜最重要的一点,其实不过一个字──『心』;而接收到多少厨子为其烹调美味心意的人,就是『食家』。『心』是一切的起源与结束,你们记得这个便好。」
「我知道了师兄。」小五点头,把剩下的馒头夹榨菜吃完。
「这榨菜不咸的原因,还想知道吗?」小三问。
小六老早竖起耳朵在旁边等了,当小三一开口,他就立刻跑到小三旁边说:「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
「因为我买来的时候……」小三突然顿了一下,吊了足双子胃口后才道:「将榨菜放在活水下轻轻搓揉两次,再浸泡于活水中半个时辰。就这么容易。」
「真的,就这么容易?」小五、小六呆了一下。
小三本来翻到下一页了,可是发觉上一页看过的药材又忘记,于是重翻回去看。
小三说:「好了,别吵我!应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去!」而后自言自语道:「这是搞啥?珍珠粉和珍珠贝不是一样的东西吗?怎么药x_ing解释不一样。珍珠果又是啥?干嘛也来掺一脚。」
小五憋着笑,小六则笑到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小五说:「师兄,珍珠贝和珍珠粉不一样。珍珠贝是生在海里,多年以后贝内会生出珍珠。所以珍珠贝又称珠母……」
小三拍桌叫了一声:「原来如此,珍珠贝是珍珠她娘,珍珠磨碎了就叫珍珠粉!」而后他抬头,用有点呆的脸和诚挚的眼神,不耻下问地问小五道:「那珍珠果呢?」
「……呃」小五语涩,药膳一门深如海,他嗯嗯啊啊到最后也只能说句:「……不知道。」
☆☆☆
这样的午后时间本来应该很悠闲的,三个师兄弟随意聊天,小三有时看书看入迷就不讲话,小五、小六便接着继续聊下去,直到小三又抬起头来呆滞地看着远方,说道:「明明每一个字我都懂,为什么合起来变成一长串的句子,就变成梵文那种东西了……」
「师兄努力,不可轻言放弃!」小六在旁边鼓励吶喊。
但,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股陌生的气息。
三个师兄弟抬头往外看的同时,所有的笑容也一并收起来了。
门外那人的模样,几乎和小三最后看见他时的差不了多少,岁月只在他脸上留下些许痕迹,明明已经六十,但因头发乌黑且不蓄胡,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左右。一切都没变,一切都没变,这个人也还是当年那个外表看似温和,其实内心冷酷无比的人。
苏谨华。
这是从苏三横幼时就死死刻在心里,直到今日都无法忘记的名字。
就是这个人,毁了苏家。
苏谨华撑着一把油伞站在将军楼与布庄中间的长街上。
他先转头看了将军楼残破的门面一眼,再抬头望了衣不蔽体、失魂落魄的聂夙,而后,挪动步伐,面对小三。
苏谨华长相清雅俊迈,儒雅温文,仅一个随意的转身动作,举手投足间尽是敦厚内敛、沉稳从容的儒士气息。
他薄唇上带着惯有的浅笑,眉微弯,一双眼睛深邃不见底,只有熟悉且靠近他的人才知道那幽深漆黑的眼眸内绽放的,是多么让人心生畏惧的寒冷光芒。
苏谨华身穿淡绿衣袍,腰间毫无任何奢华挂件,他举着伞笔挺站在细雨中的模样,天质自然,濯濯如春月柳。
三爷这桌子刚好在两道门之间,一眼便能将苏谨华全部模样看入眼里。
他将药膳一书往怀里塞后,双手环胸,椅子往后倾斜一半,两脚交叉搁在桌子上。不屑地「哼」了一声后,嘴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周身寒气大放,不用特地摆显,那骨子里绝对的嚣张与跋扈气焰便完全漫了出来──给苏谨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