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月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迫人的杀气。
直到精疲力竭,他才恍恍惚惚地抛下钢刀,嗓子眼窜起阵阵腥味,张开嘴,一大口鲜血喷洒而出。
“少——爷——”他仰天一声狂吼,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山谷中,久久不曾散去。
☆、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傍晚的天空浮着几片薄云。闷闷的,有一种窒息的压抑感。
今天是关中第一帮会清水帮帮主庄慕贤的忌日,自一早起,庄府门前就已经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整个青州的豪强侠士、包括临近州府的武林同道,都有人前来悼念。
谢三到时已近黄昏,他刚一下马,门童便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这位英雄,要通报个名么?”
谢三道:“请通告你家夫人,流花溪谢三特来祭奠庄帮主。”
门童道:“原来是三爷,我家夫人早吩咐过了,里边请。”
谢三点点头,便随着仆人进了府门。院内一片素缟,下人门也都披麻戴孝。仆人给他扎了一朵白花,便引着他走进一间宽大的客厅,安排落座后方道:“三爷请稍候,夫人正在灵堂超度,半刻钟后便到。”说罢,便退了出去
又有小丫头过来为他斟了一杯茶,谢三一边啜饮,一边放眼望去,只见客厅里坐着不少人,均是在青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十几位外地人,看穿着打扮,也是有些身份的。
谢三的座位居中偏上,但不显眼,他并不上去同人打招呼,只是静静地坐着喝茶,心中却渐渐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餍足。
登堂入室……
座上宾……
他在心中微微冷笑:原来,江湖上所谓的侠义亦不过是声名地位的附庸。
他环顾着四周锦衣华服的人群,以及雕梁画栋的陈设,不免有些隐约的激动。衣轻裘、驱白马,五陵结客、一掷千金……这样的生活,他之前从未想过,而今,他却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天下第一大帮的大厅里,同那些名门正派的大人物平起平坐……
谢三的唇角勾起一弯讽笑,内心深处有种扬眉吐气的振奋感,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血脉亦随之贲涨。
不!不够!这还不够!
谢三,你的人生不止在此!
他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游移,某种称之为“野心”的东西犹如一条冰凉的蛇爬过他的心头。
坐在这样的角落里,即便是身处金銮宝殿又有什么意义?
站到最高处去……
站到这些人的前面去……
让所有人以一种匍匐的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时候……你才能真正脱胎换骨、真正不同凡响、真正将所有的苦难和耻辱洗刷干净!!
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茶,却依然感到口干舌燥,胸口仿佛点燃了一把火,他感到自己的骨骼都开始咯咯作响……
“谢兄。”熟悉的笑声中带着试探和戒备,“几日不见,可是清减了。”
谢三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作揖:“洪总管,你我真是有缘。”
洪惜哈哈大笑:“你我多年的交情,何必这般生分?来,来,来,不如同席而坐,我也介绍几个朋友给谢兄认识认识。”
谢三淡淡道:“洪总管客气。”
“果真是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洪惜盯着谢三的眼睛,“想不到谢兄与庄夫人也有交情。这三年来,谢兄可谓是因祸得福么!”
谢三冷哼了一声,门口却传来喧哗的人声,再接着,便是裙裾逶迤、环佩叮当的脆响,随之,一个白衣素缟的女子在侍女仆从的簇拥下缓步走进大厅。那女子年纪不足三十,虽重孝在身,却犹带一丝妩媚的风韵,一双丹凤眼微微上翘,眉宇间略含着几分威严,正是庄慕贤的遗孀、清水帮如今的当家人令狐寻梦。
众人纷纷起身,恭然施礼道:“庄夫人。”
令狐寻梦盈盈道了个万福:“多谢各位英雄前来悼唁亡灵,妾身在此代先夫谢过诸位。”
“庄帮主侠肝义胆,光耀千秋,吾等皆以他为荣,此乃大家分内之事,夫人您何必多礼。”
“阿弥陀佛。庄帮主凛然赴难,贫僧不能为之报仇,惟有痛心疾首,只望帮主英灵尚在,佑我关中武林!”
“正是!庄帮主死得冤枉!如今陈氏一族霍乱天常!陈太后临朝这几年,陈靖威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陈氏不族,国何以治!家何以安!”
正在群情激昂之际,从门外匆匆跑来一个仆人,神色略有些犹豫地凑到令狐寻梦耳边说了些什么。令狐寻梦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不一会儿,那仆人便领着一位儒生打扮的青年走了进来,此人锦衣华服,举止斯文,只是丝毫不像武林中人。
整个大厅登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这年轻人身上。
令狐寻梦款款迎了上去:“二公子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
那公子亦欠身作了个揖:“陈彦偶闻今日乃庄将军的忌日,特来吊唁。”
令狐寻梦微微笑道:“这‘将军’二字,先夫可不敢当。”
“庄帮主为国捐躯,家父原意,也是要追封他为将军的。”
陈彦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道:“呸!陈靖威假意招安,实则是要铲除异己,庄帮主一生光明磊落,却被小人暗算,你竟然还有脸跑到这里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恬不知耻!”
一旁的洪惜亦是冷冷一笑,大声道:“诸位!莫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说不定又是陈贼的什么y-in谋!咱们不如趁此机会杀了此人,替庄帮主报仇!!”
他一言未毕,整个大厅已然沸腾起来。
“对!杀不了陈靖威,就杀了这小子!”
“咱们定要为庄帮主报仇雪恨!”
“姓陈的全没个好东西!今天老子要替天行道!”
……
陈彦稍稍有些窘意:“陈彦此番拜访,纯属对庄帮主的仰慕,诸位为何偏要牵涉到陈家?何况陈彦是陈彦,家父是家父。我今日前来,只代表陈彦。”他负手而立,神情极是淡然,只是一双眼睛却有些闪躲地看着令狐寻梦,仿佛在追寻某道影子一般。
“那么敢问陈公子,”角落里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不知道陈公子此番来青州,共带来多少人马?”
陈彦诧异回头,只见从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眯着眼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女孩穿着一件湖纱的长衫,扎着方巾,冠玉别顶,腰间悬着佩剑,一派风流潇洒的打扮,眉宇间更是英气逼人,虽然不甚美丽,却让人移不开目,即便一身布衣,亦丝毫掩不住与生俱来的豁然气度。
陈彦道:“只我一人。”
“哦?”女孩一挑眉,“陈公子难道不知道关中一带武林已然将令尊恨之入骨么?”
“陈彦亦有所闻。”
“陈公子既然只身犯险,必然另有所图,莫不是定下了什么瓮中捉鳖之计,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陈彦叹了口气:“我来青州,只为访一位故人,偶然听说庄将军忌日,特来祭拜,何谈什么y-in谋?”
“你这人倒是迂得可以。”少女咯咯笑道,“不知陈公子所访之人是哪位?”
陈彦道:“冷月山庄庄主冷云峰。”
☆、豪杰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三的手指微微一抖,几滴茶水溅落在桌上。他眯起眼睛,透过人群看了一眼陈彦,随即低下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少女淡淡道:“据说冷云峰几个月前便已经死了。陈公子难道不知道?”
“我也是近日才得知。”陈彦的神色稍稍有些落寞,“冷兄与我曾有过数面之缘,此番游学关中,我本想会会故友,岂料竟是天人永隔了。”他长叹一声,“冷兄才思过人,行事潇洒,在下甚为佩服。果真是天妒英才……”
“一派胡言!”说话的正是洪惜,“我家少主向来淡泊,何时与你交好?你莫要在这里信口开河,毁我冷月山庄的声誉!”
陈彦转过身,淡然道:“既然阁下是冷月山庄的人,你家主人的笔迹,应该还是认得的罢?”说着,缓缓将手中的折扇展开,只见扇面上赫然写着“天下”二字,笔法险峻,力透纸背,其下有一行小字“甲子清明夜游普陀寺偶遇陈兄子彦”,落款正是“冷云峰”,那“峰”字最后那一竖极长,带着点缥缈的味道,却尤为显得潇洒无比。
谢三依旧一言不发地坐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雪白扇面上黑漆漆的大字,直到陈彦慢慢将折扇合上,收入怀中。
陈彦苦笑着摇摇头:“临别相赠,想不到竟成了故人的遗物。”
洪惜冷哼了一声:“是又如何?我家少主向来与世无争,自然会受你蒙骗!”他转身冲众人抱了抱拳,“陈靖威祸国殃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了这小子,便是为庄帮主讨还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