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尽量拉紧业已残破不堪的长衣,一面用手胡乱地在床后摸索,希望能找到一件遮蔽身体的东西,却什么也抓不到。这时,他才发现这张床上除了身下那张污秽的破毯,根本就没有被褥。
他诧异地抬起头。四周的y-in暗和晦涩,以及霉迹斑斑的墙上横七竖八挂着地绳索木木奉,终于让他恍然大悟——
这是一间地牢!
谢三目光如电地看着冷云峰狼狈的模样,脸上闪过些许快慰。
终于,他缓缓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在冷云峰面前晃了晃,冷笑道:“冷大少爷!您可看仔细了!这全是拜您所赐啊!可别告诉我,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眼前这只畸形的手让冷云峰倒吸了一口凉气。
纠结的表皮坑坑洼洼,扭曲的手掌翻着横一道竖一道的丑陋疤痕,手指怪异地张着,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冷云峰的双唇有些哆嗦,讷讷地开口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手为什么……”
冷云峰的话还未讲完,谢三伤痕累累的左手已经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谢三的眼睛里充着血,仿佛是暴怒的野兽:“大少爷如果忘了,谢某可以一点一点提醒你。”他y-in沉地说道,“谢某的这只手是被人放入滚油中炸了炸……才会变得像如今这般可怖……不知道……”谢三微微一笑,狰狞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冷云峰光滑的下颌,“如果将大少爷你这细皮嫩r_ou_的身子也到油锅里滚一滚,会怎么样……”
谢三的样子着实让冷云峰心里发毛,无助与惧怕又一次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颤抖着向后仰去,艰难地维持着上身的平衡,目光却有些瑟缩:“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哈哈!”谢三又欺身靠近了几分,鼻尖几乎抵住了冷云峰丰润的脸腮,“大少爷莫非忘了,当年,可是您贿赂洪桐县那狗官,给我动用酷刑、逼供画押,才将谢三判成死罪……冷云峰,不过事隔三年,你就把这些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是我……不……”冷云峰诧异地蠕动着薄薄的唇瓣,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过往的一切,却依然一无所获。
谢三不再言语,只是细细抚摸着冷云峰精致的眉眼,目光中隐隐含着些许怅惘,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凄婉和迷离……
但是,这样柔和的表情却是稍纵即逝。
愤怒和仇恨像汹涌的巨浪扑了上来。
谢三面若寒霜,眼神更是凶恶异常:“洪桐县那狗官昨日已经成了谢某的刀下之鬼。现在可就轮到您了,我的大少爷!”他y-in森地笑着,“少爷,您说,谢某应该怎样招待您才好?”
一时间,冷云峰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他惊恐万状地注视着对方,全身都在瑟缩战栗。
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
他会对我怎样?
如果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我真的害他受过此等非人的折磨,此番他必然不会轻易饶恕我……
『若是将大少爷您这细皮嫩r_ou_的身子也到油锅里滚一滚,会怎么样?』
……他不会真的要如此对我吧?
冷云峰浑身一个激灵,冷汗顺着脊梁骨向下淌。
谢三嗜血的目光让冷云峰不寒而栗,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自己在滚烫的热油中撕心裂肺的吼叫,或者是谢三冰凉的刀刃抵住自己的哽嗓,暗红的鲜血汩汩而出……然后,自己无力地挣动、暗哑地嘶鸣……
他会杀了我。
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此时此刻,冷云峰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窒息了,巨大的压迫几乎使他难以呼吸。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向后缩着身体,一双梦幻般朦胧的眼中依然是困惑和无辜,“我……我为什么要害你?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谢三的唇角浮上一丝艰涩的笑,却不答话,只是又向前进了一步,右手牢牢按住冷云峰的光洁润泽的双足,眼底波涛暗涌,恍惚中闪动着深沉的苦涩和悲凉。
足趾的剧痛让冷云峰忍不住j□j出声。他抬起清秀的脸庞,喃喃自语道:“我……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骗你……”
“住口!你以为这样我今天就会饶了你么?”谢三突然眸光一暗,狠狠甩了冷云峰一记耳光,厉声喝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清清!你这个畜牲!禽兽不如的败类!竟然对自己的亲妹妹抱有那样龌龊下流的邪念!是你毁了清清的一生!是你!”
谢三的眼睛是血红的,低沉醇厚的嗓音亦复变得嘶哑而尖利:“你忌恨我……你忌恨清清对我有情,所以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甚至不惜牺牲清清的名誉,诬陷我强@j-ian民女,也要将我定成死罪!冷云峰!你还算是人么?嗯?”
谢三猛地将冷云峰扑到,抬手又扇了两巴掌,冷云峰如凝脂般脸上登时出现了几道鲜红的血痕。谢三见状,痛快地大笑了几声,只是,笑声渐渐转为了哭喊,一种悲恸的愤慨充斥在y-in暗潮s-hi的地牢里。
“你逼迫清清堕胎……你逼她堕胎……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冷云峰!你还我那孩儿的命来!”
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冷云峰伸手捂住胸口,眼底的混沌渐渐清晰起来。
仿佛……某些事堵在心里,隐隐约约,让人感到窒息和……
绝望。
清清……
清清……
如此熟悉的名字……
残破的往事在眼前颠倒盘旋。
冷云峰突然一阵眩晕,几乎昏厥。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空洞,愣愣地看着谢三,声如蚊蚋:“清清……在哪里?我的清清……在哪里?”
谢三猝然变色。
他钳住冷云峰的双手,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朽木支离的板床不断发出“吱嘎”的声音。
“清清……哈哈!冷云峰!你竟然有脸提她?你不配!你根本不配提她的名字!”
挣扎中,冷云峰的胸前挨了狠狠一拳,只觉得哽嗓一甜,一口浓稠的鲜血随即喷出。
谢三凄厉的笑声刺痛冷云峰的耳膜。
“她死了!她死了!是你!是你将她一步步推向黄泉!你害死了我和清清的孩子!你害得清清投水自尽!你害得我亡命天涯!冷云峰!我今天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之恨!”
☆、夜奔
记忆中,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是如此的清晰。
充满了希望和憧憬的夜晚,深藏着谢三此生最绮丽的梦。
有那么一刻,谢三以为曾经遥不可及的幻影已然唾手可得。
然而,谁又能料到,幸福的极致同样亦是……
噩梦的开端。
那一晚的月色极好,清澈而幽远,一如冷云清含情凝睇的双眸。
那时,谢三独自坐在窗前,一边慢慢擦拭着手中的钢刀,一边不时抬头望望天边的那轮皎洁的明月,仿佛从中可以看到冷云清纯美的笑靥。
原来,人生不尽是一片荒芜。
原来,生命中除了哀伤、挣扎、卑微、孤寂、苦难,还有激情,还有期待,还有希望。
原来,活着并不只是生如蝼蚁,死若尘埃……
想到冷云清,想到那个宛若出尘的女子,谢三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明朗的笑意。
他要的不多,真的不多。
即便命运向来对他不公,他所求的,亦只是茫茫尘世中,某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的一席之地而已。
在那里,他可以远远地凝视他心中的绮丽而朦胧的梦。
他只是想离冷云清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甚至从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人生会同冷云清的人生联系在一起。
当命运真的向他打开那道门时,谢三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划过谢三坎坷一生的、如流星般璀璨而短暂的春天。
幸福,曾经离他如此之近。
却在下一刻彻底破灭。
如何能够忘却呢?
冷云清如柔荑般的手指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然后,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
她抬起头,漆黑的双眸温柔地望着自己,羞涩地一笑。
那一刻,谢三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
欣喜若狂!
简直是欣喜若狂!
谢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心中一个声音高声呐喊——
从此以后,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自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再也不会漂泊无依。
将会有一个人同自己骨r_ou_相连。
将会有一个人延续自己的血脉。
即便是无父无母,即便是无名无姓,他亦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