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柳大夫,你这里还够忙的啊。”
柳河东叹了一口气,颇为忧愁:
“本来y-in雨就下个没完,这几日又下了点雪,又多了好多家里生不起炭火的娃们在路边差点冻死。好在你这万花医馆声名日隆,城里基本都知道。若是能撑到这里,好歹我还能救一救,找不到这里来的,我也……唉。”
颜子钰心情也很沉重,替他斟了一杯茶: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这医馆也顾不了这么多人,柳大夫尽力便是,辛苦你了。”
柳河东摇摇头:
“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辛苦。倒是说起来,今儿怎么没看到你那护卫跟着过来?”
颜子钰一听,心情又说不出地郁闷了几分,柳河东见他不想开口,自然知道问到了不该问的。好在两人从黄昏聊到现在,差不多到了柳河东要回家的时辰,他一边收拾好自己的药箱,一边问道:
“你今晚住医馆?”
“嗯。”
“那我就不锁门了。”
柳河东家里有妻儿等他,一向不在医馆留宿,便没再多待。和颜子钰告别之后,披上大氅,撑起一把油纸伞走进了风雪中。
医馆只剩了他一人,颜子钰左右看看,突然有些失落。
他这会儿的怒气被雨雪当头一浇,早就消了个彻底,然而出门那会儿,他是真的气。
气颜君行连自己的话都敢不听,被自己宠得无法无天,然而……又能如何?难不成还真的像对待下属一般,打他,罚他,给他上规矩?
拉倒吧。
第一个心疼的保准是自己。
他舍不得把气撒在颜君行身上,又气的怒火中烧,无计可施,只能跺跺脚,一走了之。
……就当冷静冷静了。
夜色渐深,颜子钰坐在医馆的后堂里寂寞地摆出来一桌宴席填饱了肚子,将原本他住的那个卧房打扫收拾出来,却又坐在床上,对着外面依然未停的雨帘和夹在其中飘飘荡荡的雪花发起了呆。
他又想起了他和君行初见,不对,是第二次相见的那天,君行带着一身刑伤,低头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处置。
然后他给他取了名字,又连夜照顾那人,还有他初来那几日笨笨拙拙想要讨好自己,不停地找活做的样子。
……还有他以为自己生气了,而后被关在门外淋了一夜的雨的样子,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现在想来,恐怕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沦陷了吧。
屋内的摆设一如往常,没有人动过。颜子钰对着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发了半天呆,脑中忽然浮现颜君行被送过来时说的话。
那时的颜君行瘦瘦小小,穿着洇遍血迹的影卫黑衣,全身都透着一股毫无生机的气息,唯恐颜子钰不知道,这个人是毫无地位、可以随意糟蹋的。
唯有那一双眼睛,恭敬虔诚中带着一点几乎察觉不到的希冀和期望,不是对自己未来的希望,而是对追随于颜子钰的一点由衷的欣喜。
他说,属下被送给了主人,自然便是主人的了,自此,任打任杀都由主人做主。
想到这里,颜子钰猛然醒过神来。
对于他来说,分手不过是从恋爱状态变成了单身,所以他烦了恼了,可以随便就提出分手。
但是对于颜君行来说……自己是他认了一辈子的主人啊。自己认为的分手,离开了他,对他来说不就是……自己不要他了么。
颜子钰后悔了。
他可以生气,可以吼他,甚至可以锤他几拳,踹他几脚。
但是他不该让那人认为,自己不要他了。
——说错话了。
看了看天气,如墨的夜色中雨雪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样子。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想到这里的颜子钰再也坐不住了,把医馆锁了门,伞也不带,直接运起轻功回了竹屋。
果不其然,颜君行正端端正正跪在门口,也不知道跪了多久,雨滴和雪花落下都浑然不觉,任由风雨打s-hi了一身单衣。神情肃穆而恭敬,颜子钰能感受到,他的坚决。
“君行!”
颜子钰心痛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接拎着衣襟将人拎回屋里,关上了大门,然后在暖炉边狠狠地把他揉到了怀里。
而颜君行尚且没反应过来,自己就从冰冷的黑夜中被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他脑中怔愣一下,而后缓缓开口:
“主人……凌雪阁是您一手带起来的,就算……就算您要弃了属下,凌雪阁总是您的……”
“君行!”
颜子钰把他s-hi掉的衣服扯了下来,而后用自己的胸膛去暖他的身子:
“我没有不要你的意思,我回来了,不走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主人……?”
而颜子钰转头间又瞥见桌上放了一盘炸得金黄香脆的糖油果子,个个肥大滴溜圆,却早已散了热度,冰凉下来,顿时心里一酸。
他一定是做好了之后,在绝望中祈盼能等到自己回来吃,却等了那么久,只等到了门外瓢泼的风雪。
颜子钰心里五味杂陈,自己不过任x_ing一回,却伤这人至深。
颜君行见了主人这样子,也知道是主人回来了,回家了,而不是回来把他撵出去。心神一激动,忽然全身颤抖起来,将头搁在了主人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几不可闻地说道:
“主人……您若哪天真的弃了我,求您,求您直接一掌了结我吧……”
“不会的,不会的……我再也不走了……”
这是颜子钰的第一次离家出走,历时,五个时辰。
…………………………
之后两人如胶似漆,岁月静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他们又吵架了。
——“你烦死我了!我走了!”
……这次颜子钰收拾东西的速度比上次还快。
颜君行站在门口,又懵了,他又把主人气走了。
好在脑子宕机之后,他反应过来,这次主人没有说,我不要你了。那是不是代表着,主人依然会回来的?
带着这样的希冀,又想到上次主人嘱咐他的“不许再傻傻地跪着”,便如常地在家中等他的主人回来。只是那来来回回的步子,总是透着些不安。
颜子钰悠哉悠哉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闲逛了一天,又去凌雪阁的暗桩茶馆里坐了几个时辰。他想着,这次一定不能比上次时间还短。
一定得好好吓一吓他。
喝完了茶,他才悠哉悠哉地踱步回去,看到门口的颜君行果然因为主人迟迟未归,而一脸的担忧自责,顿时心软了。
“属下知错,求主人责罚。”
颜君行见主人终于又一次地回来了,几乎掩不住眼中的欣喜,而后走上前去,跪叩在地,如是说到。
把人拉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算了算了,不罚你。”
颜子钰的第二次离家出走,历时,八个时辰。
………………………………
再后来,某一次的上元节之前,他们又吵架了。
原因……仅仅是之前准备过年的时候发生的各种琐事。
“你再这样我真的走了!不回来了!”
颜子钰如疾风般轻车熟路地扫荡着该带走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第二天上元节,他惨兮兮地回来了。
他早上在外面的酒楼里点了一碗汤圆,结果不合胃口,吃坏肚子了。
在家安静等了一天的颜君行心疼地把回家的主人扶到软榻上,然后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汤圆:
“主人,喝点热汤?这汤圆是我亲手包的。”
“嗯嗯,好的……唔……好吃……”
颜子钰的第三次离家出走,历时,一天。
…………………………
后来的后来。
“你又想气走我是不是!这次别想等我回来了!”
颜君行淡定地看着主人运着轻功在屋内窜来窜去,如闪电一般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颜子钰想,这次怎么也得出走个十天半个月的,不然那家伙还是不知好歹。
于是他一路向北,到徐州城落脚,玩了两天,顺便给人看了点病,又讹了个医馆,挂上了万花的牌子。
然而他的出走计划在第五天就被打断了。
他看到队伍界面里颜君行的血条跳了一下,尽管掉得很少,长度上几乎看不出来掉了血条,但是数据清清楚楚地写着:
5098/5103,不满了。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血条又跳了一下。
5091/5103。
颜子钰脑中嗡地一下就炸了,直接神行千里回了扬州,发疯一样跑了回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正自顾自在竹屋外水池边洗菜的颜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