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陆秦问:“我这几天去了趟德国,岳林告诉你了吧?”
苏允的肩膀微微紧了一下,心道,终于聊到重点了。
他点点头:“告诉我了。他说你去德国请个专家,回来给我治病。”
陆秦瞥了眼路旁的小花坛,落叶被工人扫成一小堆,堆在树下面。来之前他斟酌了许多种方式,该如何对苏允开口,事到临头,再多种方式他都忘了,决定顺其自然。
“专家我见到了,他叫怀恩伯格,人有点怪,不过医术是很高明的。据说他之前曾治疗过的一位病人,是个名人,也是因为癌症,被几大医院判了死刑。到他手里,他成功把那人的命保了下来。如今那人好端端地活着,想看歌剧看歌剧,想看话剧看话剧。”陆秦说,“我把你的病历都拿给他看,他愿意试试,不过,有几点要事先跟咱们说明。”
陆秦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苏允等了许久,等不来下文,忍不住转头投去一个催促的眼神,却看到陆秦紧皱眉头,陷入犹豫。
他在犹豫什么,显而易见。
在癌症的治疗过程中,为避免患者情绪波动,许多时候亲属们会选择向患者隐瞒病情。可这件事到了苏允这里,因为他一开始就对自己的病情了若指掌,心理防线早已在早期的病情反复里建设得足够结实,所以苏允的病情发展和治疗方案,陆秦从不隐瞒。苏允不明白以前两人都坦诚相对,怎么这次陆秦反倒这么不干脆。
他不解道:“说明什么?怎么,不好讲?”
陆秦摇了摇头,笑一笑,又点了点头:“有一点。”他说道,“怀恩伯格教授告诉我,你的病情恶化很快,中间出现过几次明显的反复。按理讲,你的癌细胞应该早已经扩散,可事实上,癌细胞不仅没有扩散,连肺部肿瘤也没有变大的迹象。怀恩伯格教授有个自己的团队,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癌症治疗工作,他们有一种新的疗法,教授说,你可以试一试。”
“这不是很好吗?”苏允笑着侧过头,“我们又多了一条路。”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陆秦眉宇间不减担忧,“怀恩伯格教授说,这种疗法尚在实验阶段,并不能保证治愈你的病。当然,肺癌是无法治愈的,只能控制。但是他说的是另外一种意思。”
苏允走累了,陆秦陪他坐在一旁的木质长椅上,继续道:“这种疗法可以控制你体内的癌细胞,甚至杀灭一部分,但是这些癌细胞还是会像不定因素一样埋伏在你的身体里。你需要终身服药,定期检查,至于规律作息之类的,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好处是,你不用再时时遭受死亡的威胁,只要你配合,踏踏实实活到六七十,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么好?”苏允有点不信,“但是呢?”
“但是,从这种疗法目前的实验结果来看,成功率只有不到四成,也就是说,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失败了。”陆秦道。
“失败是什么意思?像现在一样,继续等死?”苏允笑问。
陆秦轻轻搂住他的肩:“好一点,就是维持原状,最不济的一位实验者,他上了手术台,没有下来。”
苏允偏过头,不解地“嗯?”了一声。
“也就是说,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教授和团队无法控制,最坏的结果,是加快死亡。这也是为什么,教授一直对这种疗法,乃至所有癌症的治疗持谨慎态度——他不能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所以如果病人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他不建议病人再徒劳地把生命浪费在医院里。”陆秦说,“所以怀恩伯格教授让我们自己选,是否愿意试一试。如果愿意,那么一切后果自负,他无法对治疗结果做出任何保证;如果不愿意,他也可以向我们推荐另一位医生,那位医生同样是欧洲癌症治疗领域的权威。”
陆秦说完了,转过头,问苏允:“苏允,你选什么?”
花园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个人顺另一条路从他们身后匆匆走过。苏允静静地垂着头,额角贴着陆秦的肩,想了一会儿,问:“那你呢,你怎么选?”
“我没有马上给他答案。”陆秦低叹,“苏允,我也不知道怎么选。”
他深吸一口气:“我当然希望你能把病治好,就算治不好,能控制住病情不再恶化,叫咱们多一点时间在一起也是好的。可谁也不能保证咱们一定能成功,我不敢冒这个险。看着你昏迷进手术室,我就觉得自己的心像被谁烧化了几次,万一你……我肯定就受不了了。”
苏允俯下身子,右胳膊支在膝盖上,从下往上打量他,噙着笑故意问:“这么舍不得我?”
陆秦拎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拽回自己怀里,小声训斥:“别闹,说正事呢!”训过这句,他放软语调,“以现在的治疗方案继续治疗下去,或许也不能治愈,可是起码,我们总能拖上一阵子。或许一两年,或许三五年,或许十年八年。可是一旦同意接受怀恩伯格教授的治疗,且不说最后结果如何,中途停药会给身体造成巨大的副作用,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不确定你能承受得了这些副作用。”
“可是,我想试一试。”苏允把手塞进陆秦怀里,暖洋洋地捂着,“四成的成功率,其实不低了,毕竟面对的是绝症,要求百分百治好,也不现实。陆秦,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成功了,咱们就多得了三十年,如果我的头发白得快一点,我们也算白头偕老;失败了,不过就是那一天来得早了点而已……”
苏允短促无声地笑了一下,提到那一天,他自己都下意识排斥:“更何况我觉得,我们会成功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