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笔如刀，孤王所做的一切自当留与后世品评，可你不过是我陵晔的一把刀！湘夫人，莫要越矩了！”记忆长河之中也曾有过那样令人心碎的瞬间，若是可以预见未来，他们又怎么可能走到如今的这一步？
“阿梧，你就是一个笑话！”究竟是暗藏了多少的恨意才能说出如此诛心之言？可真正沦为笑话的人却原来自始至终不过一人……
又一口压抑了太久的老血猛烈地喷溅而出，半世风云的陵晔国主不禁暗自轻嘲：若是早一点揭开这张假面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若是他早些听出阿梧一声又一声乞求之中的深意，那么他还会不会如此作孽？若是他当初信了湘君，没设局将她逼入绝境，没有给她种下雪翎蛊，那么他如今拥有的又会不会不是这样的残局？
看着阿梧渐渐远去的背影，陵晔国主知道一场比此刻更加触目惊心的风暴即将到来，可最终的苦果终究只能由他自己吞下！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89章 岁月无痕
乌云遮月，秋风萧瑟。陵晔宫城中有关屠梧的消息从那一夜起再未间断过，“子时三刻，梧不幸被暗羽所捉。”
太阳初升，秋霜晶莹。陵晔国主的案头渐渐多了更加令他心惊的消息，“梧被压回揽月阁，湘夫人亲手烙下暗羽影卫之印，太子亲许‘三日之约’。”
夕阳西下，秋水一色。陵晔暗潮涌动的江湖也终究起了不小的浪花，“武林盟主陆万安疑似暴毙于揽月阁，苍月少主不知所踪。”
……
摘下魅影面具，褪下紫衣锦袍，阿梧再次换上了那身夜行衣，披上淡红色的轻纱，戴上墨色的斗篷，此刻的心境乱得不再像那个百鬼绕行的暗羽首席杀手。
“本尊想一个人静静。”阿梧支开了所有人，独自来到了那个记忆深处的地方——在这里，他只是阿无，那个集市上卖猪r_ou_的屠大的小崽子阿无，他有一个为他哭瞎了眼最后忧郁过度的亲娘，娘亲虽然不在了，可爹爹很疼他，他记得当时家里明明已经揭不开锅了，可爹爹却依然会为他买粗粮馍馍，一塞就是一整个，其实那个馍馍真的不好吃，爹爹也真的不会照顾人。
阿梧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坟前，看着矮矮的坟头，秋Cao真的有些长了，他蹲下身来拔了几根，拔着拔着不禁苦笑了两声，“我到底是谁呢？”
不经意瞥见的湘妃竹已经栽了有些年头，那个本该哭瞎了眼的娘亲怎么会变成了后来的湘夫人？阿无看着风中摇曳的湘妃竹，不觉竟是又有些失神了：记忆中的爹爹在府衙里当上了仵作，内力尽失、修为尽毁的阿无虽然命不久矣，可他每一天都不用活得那么小心翼翼，爹爹开心了会逗阿无，动怒了也会毫不留情地让阿无疼得死去活来，虽然爹爹动怒的时候比较多，可阿无一直都相信爹爹只是太在意罢了，身上虽然总是带着不轻不重的伤，可阿无依然很开心。
“你是阿无。”此刻的阿梧多么希望有一个声音可以如是回答他，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记忆中的爹爹为什么会变成陵晔国主？那个一心想要逼死他的湘夫人又怎么会变成他的亲娘？！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阿梧怔怔地看着山下的某个方向，看着看着竟是苦苦地笑了，知道了身世的他无法去恨陵晔国主，更加无法去怨湘夫人，可是他们怎么会是他的生身父母呢？
“可怜的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某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阿梧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那又是谁的错呢？阿无曾经天真地以为爹爹只是看不来江湖纷争，他只是不喜欢那样的阿无……我曾经多么希望我只是认错了人，可事到如今我又多么希望他就是我爹，如今的我却是再也没了见他的勇气，阿梧真的累了。”
“那你的心意可是变了？”某道声音依旧不疾不缓地在阿梧的耳边响起，一双温暖的手慢慢地抚向了他的肩头，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消融着那方灼烈的伤痛。
“不曾变过。”阿梧的眸子忽然划过了一丝闪亮，然后他勾了勾嘴角，欢喜地睁开了眼，小跑了两步，忽又想起了什么，回首一粲，“阿梧的心意同样不会改变！”
某个声音低低地应了句什么，奈何风起，吹散了这丝浅浅的温柔，岁月过处，依旧无痕。
……
“阿无的心意是什么，阿梧的心意又是什么？可到头来你们又何曾分得开？”低眉浅笑间打开心结的除却那个用生命在奔跑的少年，还有一个久违的故人。
看着久别过后的坟冢，湘君终究是缓缓地从另一头迈了出来，“我的孩子，这一次娘亲不会再放开你的手！屠家阿嫂，你没来得及达成的心愿湘君也会替你完成。”
第90章 主上
犹豫良久，阿梧终究还是亲自来了地牢。
远远看着安然打鼾的屠大，阿梧揪了许久的心也终于放下了那么一点点——看来陆万安派下的杀手并未惊动到这里，爹爹还是安全的。
“待阿梧再处理好了接下来的事，之后一定好好陪着爹爹。”阿梧敛了眸底的忧郁，浅浅地勾了勾嘴角，“你开棺材铺，我就替你搬木头，你要继续传屠家的手艺，那我就替你照看那些宝贝，好不好？”如是想着，阿梧的周身竟也是渐渐散发出了一股莫名的暖意……
“对了，爹爹，我找到了娘亲，也找到了我的父亲。”阿梧敛了敛眼底深深的痛苦，忽然勾了勾嘴角，幽幽地看向了睡得极深的屠大，“阿无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开始就不信我了，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我死赖着你，挺黏人的吧？”
“听他们说，你看上陌夕了？”阿梧难得地展现出了一抹柔情，“阿梧也欢喜她，到时候生一窝小崽子好好折腾折腾您老儿！叫您之前老欺负我！”
如是想着，阿梧竟憧憬地笑出了声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编排，空气中忽然洋溢出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不好！”隐在暗处的二牛急匆匆地出现在了阿梧的身后，递过来一块素净的帕子，道：“阁主，夫人来了。”
“她怎么会来？”阿梧平静的心湖就像猛地抛进了一串细石，涟漪点点，心绪莫名交杂——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阿梧最终还是决定隐了身形，随二牛一起躲到了地牢的密室之中，却不想世事变化得竟是那般出人意料！
“你到底还是来灭口了！”老张扶起了倒在地上的陌夕，又替床上的屠大掖了掖被角，然后回过了身来，笑着看向了来人——适才自己一直担忧着阿梧会不会告诉屠大那些自己竭力隐藏的东西，如今想来倒是他看轻了阿梧，也看清了自己的份量。
只是，老张一转身却意外地发现来的人居然会是湘夫人！她穿着一如当年的雪青色罗裙，岁月竟是没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居然，还是那么美好的模样。
湘夫人浅浅地勾了勾嘴角，看清了这个并未被迷药放倒的人，居然也是慨然一叹：“没想到，真的是你，阿弛。”
老张似乎有些发怔，“阿弛”那个名字真的太过久远，久得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曾经是叫“张弛”，而她却永远都是他的主上！
“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群雄逐鹿的时代，面临亡国之祸的陵晔如何于列强环伺之下崛起？又如何于铁血竞争的群雄列强之林傲视四海？”记忆深处某个骄傲张扬的少女正立在众位皇子之中，那时的他远远地立在某个y-in暗的角落，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少女。
“湘君可还记得当日对孤王许下的‘士为知己’的承诺？如今湘君可愿为大义酬恩？暗羽之主，国之干城！”那时的她接下了雪翎蛊，她替陵晔挥洒血泪，深入魔教从未言悔，而他只愿远远地守着她，即便她从未将目光停落到他的身上。
“史笔如刀，孤王所做的一切自当留与后世品评，可你不过是我陵晔的一把刀！湘夫人，莫要越矩了！”为陵晔付尽年华、遍体鳞伤的她终归是败在了那个男人的身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那令人心碎的憔悴容颜，却终究无能为力……
后来，命运捉弄，怀着那个男人骨r_ou_的她居然会跟着他一起隐居在了那个山河图上根本找不见的偏僻山村，她与屠家阿嫂相处得很好，而他也甘愿为她退隐江湖，若是一切可以这样发展下去倒也不错？
可她的人生又何曾有过他的位置？她可以假死骗过所有的人，可以忘记一切甚至忘了他，可他却从未忘记替她守好这最后的一方乐土，即便他也曾真的信了她再也回不来。
左手按于右手之上，慢慢俯身叩首，以额触地，拱手、叩首再拜。
“暗羽杀手，弛，见过主上。”
第91章 取舍
“阿弛，谢谢你。”湘君隔着木柱子扶起了老张，然后淡淡地笑了笑，“那是屠家大哥吗？终归是我欠了他。”
老张低着头退后了两步，脑中零乱的记忆碎片也终归是一点一点拼合了起来——当年湘君的假死果然是一场y-in谋，屠家阿嫂，阿无，还有当年死掉的那些人，果然都不过是她y-in诡手段中的小小助力，甚至连他从始至终也不过是她的一棵棋子……
“主上。”老张下意识地挡在了屠大和陌夕的身前，曾经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湘君去死，可以毫无怨言地守护她所在意的一切，可如今的他终归是有了自己不惜一切想要保全的执着。
湘君只当不曾看见，苦笑着背过了身来，温柔地轻叹了一句：“屠家阿嫂坟头的湘妃竹长得挺好，阿弛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