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怔忡的晏陌夕不由得更加怔忡，不过想来也是，终究是她满心地想着要见他却急略了他这一身的血腥气，她待他终归还是少了些许关切。
“公子。”晏陌夕低低地唤了一声，然后温柔地看向了屠大，只见他特别主动地掏出了那瓶剩的并不多的冰续膏，满目担忧却又那么无奈，全然一颗可怜父母心。
“俺，俺来。”屠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做足了准备之后方才上前揽过了阿梧，然后偷偷地拍了拍阿梧的肩，低低地念了句“别怕”，阿梧的面上果然缓和了不少。
看得出屠大对上药很有经验，利落地替人去了衣衫，目光所及，一道道伤口也终归是小心地涂上了药膏，周边的些许汗渍也很快地擦拭了干净。
“阿无。”屠大心疼地看向了昏睡的孩子，一声“阿无”喊得老张心头也不由得泛起了阵阵酸楚，说到底，屠大同阿梧之间虽没有父子之实却是真真切切有父子之情的，若非有这么多y-in差阳错，他们或许是可以做一对寻常父子的……
一阵唏嘘，一阵感慨，老张终究还是对晏陌夕招了招手，陌夕会意，两人悄悄出得殿门，面上不觉竟都是染上了几分暮秋的寒凉。
“晏姑娘，老夫若没有记错当年晏城大火可是分外惨烈呐。”见此言道出晏陌夕果然面露异样，老张紧紧地追问道：“传闻晏城主尚有一女流落江湖，不知？”
“不错，家父正是晏柏，我是晏城大火中晏氏一族唯一的活口。”晏陌夕慨然一叹，“难为您查到了这般地步，不知陌夕到底有什么值得您如此顾忌？”
老张似乎早有预谋，听得如此笃定的信息之后竟也是平静地笑了笑，淡淡地说了三个字，晏陌夕果然彻底沉默了……
第99章 心术
紫阁连终南，青冥天倪色。凭崖望咸阳，宫阙罗北极。万井惊画出，九衢如弦直。渭水清银河，横天流不息。……
随着东方的夜幕绽开第一缕鱼肚白，湘君不由得慨然长叹了一声，时隔多年，没想到再次进入这雄伟瑰丽的陵晔宫城，纵然放眼所见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却还是生出了格格不入的错觉。
“湘夫人，武林盟主落在苍月教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尹溯染缓缓走向了湘夫人，并肩而立，极目远眺，宇榭歌台之中他似乎看到了陵晔连绵的山河。
陆万安落入苍月教的消息太子殿下怎会知晓？湘君敛了敛眸中的感慨意味，极其恭敬地退立到了尹溯染的身后，低眉浅浅一笑，原来阿梧以为陆万安是她授意救的啊！没想到如今的太子殿下竟是将她也算计其中了，终究是她教出来的帝王之才。
湘君静静等待着这个太子殿下的后话，不曾想尹溯染只作不见，他依旧尽情观览着他的盛世太平。良久，方才转身对上了湘夫人的眼眸，道：“苍月教是时候动动了，这所谓的江湖也是时候起点波澜了，湘夫人，你说对吗？”
见湘夫人依旧不回答他，尹溯染只好转回身来轻笑了两声：“夫人的教诲孤王早已铭记在心，放走陆万安是目下最好的选择。”
湘君微微一怔，脑中顿时炸了开来！
放走陆万安是最好的选择？
若陆万安足够忠诚，那么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搅动江湖风云自然不是难事！届时，救走他的苍月教誓必不能持身中正，要么选择庙堂成为太子殿下的党羽，要么选择与朝廷为敌成为揽月阁（暗羽楼）的暗杀对象，然而无论如何选苍月教必定会失去一部分江湖势力，于是江湖中的力量便不足以与朝廷为敌，或剿或存全在太子殿下的一念之间！
若陆万安不够忠实可靠，要想扳倒揽月阁誓必要借苍月教至少三分之二的中坚力量，届时哪怕最坏的结局，两败俱伤，江湖中也不可能再有可以动摇太子殿下登上至尊之位的势力！甚至再退一步，哪怕陆万安此次为了彻底撼动太子殿下在陵晔的地位从而与他的争嫡对手靖安王尹离渠联手，那么以牺牲暗羽楼为代价则可将靖安王及其一众势力彻底铲除！十年之后，自有一个暗羽楼，亦或明羽楼成为陵晔国主的利刃……
而这一切的算谋便是建立在揽月阁成为众矢之的的基础上，无论落得如何境地，阿梧总可以挡在太子殿下的身前！甚至可以作为太子殿下的替身死在整个天下面前！
这便是湘夫人亲自教出来的陵晔太子，这便是她亲自选出来的陵晔国主，这便是她机关算尽“逼”着阿梧效忠的兄长！
湘君有些心寒地退了两步，她忽然不想再去揣度人心了，此时的她早已不再是那风华绝代的暗羽楼主，她只是这天下最不称职的母亲！
“湘夫人，孤王知道你献上的雪翎母蛊并未是阿梧的那一条。”尹溯染依旧笑看着这片再熟悉不过的宫殿，语气里不自知地流露出了几分狡黠，“孤王可以成全你待阿梧的私心，左右不过是换一个人罢了，湘夫人，你该是明白阿染心思的。”
湘君再次一愣，心底难掩的悲凉竟是一下子涌进了眼眶，左右不过换一个人？是啊，她早就想好了，左右不过是拿她的x_ing命去换阿梧罢了，一个暗羽楼主的份量左右抵得过一个揽月阁主了……至于所谓的雪翎蛊，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吧。
“原来，一切都在阿染的算谋之中。”湘君自嘲地呢喃着，然后看着尹溯染慢慢从怀里掏出这世上仅存的雪翎蛊，小心地拨弄着那条陷入沉睡的母蛊，她身体里潜藏的魔咒也终于一点一点苏醒，一寸一寸的痛意更是缓缓地移向了她的心头……
第100章 救人
“阿梧？”
不知怎地，明明已经被折磨得一脸菜色的湘君都在恍惚间似乎看见远处飘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真的是阿梧吗？可她并不想叫阿梧看见她这头发散落，眼窝深陷的丑模样……
阿梧，来人应当不是阿梧吧？她明明把他送走了呀？这个地方他不该来的，也不能来。
“雪翎母蛊？！”老张震惊地看向了此时眼神迷离的湘夫人，“主上！”老张知道自己的担忧并没有错，主上果然还是把最后生的机会留给了阿梧！！
那时，老张暗地里问过主上：为何明知破除雪翎恢复记忆的代价是难享常人之寿，却还要将唯一的儿子逼入绝境？主上极其落寞地说，尹氏的江山从来都是用鲜血灌溉的。可笑他当时竟然以为她只是割舍不了当年的情，却不想她竟是依旧这么傻！如今她雪翎蛊毒发作，而阿梧却是再也救不了她！
“主上！”老张皱眉沉声唤了一声，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懊悔一点一点漫过了他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些可怜的希望，他仿佛要再次失去她了……
不知怎地，尹溯染似乎良心发现，他忽然不去折腾那条雪翎蛊了。虚弱的湘夫人终于慢慢恢复了一点气力，然后有些逞强地对着老张笑了笑：“阿弛，我没有办法。”我若不吃这份痛，此时难捱的便是阿梧了，我怎么忍心让一身是伤的阿梧再来吃这份苦头？所幸阿梧并没有来。
然而湘夫人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敛起，一道明显夹着怒意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上传了过来：“主上，阿梧已经答应了！您为什么还要以夫人为挟？！”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面色苍白的阿梧竟然跑到了这里来“胡闹”，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说他答应了什么？湘夫人怎么就又成了尹溯染的要挟？！
不想尹溯染却似乎全然不在意，只是淡漠地笑了笑，然后十分好奇地看向了明显冒雨赶来的屠梧，因为身上有伤所以浑身在颤抖吗？因为赶得急了所以路上踉跄跌倒了，衣衫上居然还混和着泥水？没想到湘夫人的驭人之术竟是这般了得！
“权术罢了。”尹溯染勾了勾嘴角，然后惊羡而又同情地看向了湘夫人：不知从何时起，那样的奇女子竟也早已鬓发斑白，鱼尾纹在两颊毫不留情地延伸着，她此刻迷离的眼神婴儿般无助，分明积淀着一种深深的哀怨，却又为何流露着对体察同情的珍重？甚至还有一丝对人伦亲情的最后乞求……
“阿，阿梧。”湘君有些不忍却又十分欣慰地看向了阿梧：“你来做什么呢？”娘亲护不住你了……
心怀歉疚的阿梧一下子敛起了所有的凌厉与张扬，他的目光慢慢地移向了湘夫人，那样温和而又纯净。他试着张了张嘴，却终归还是没能当面喊出那声“娘亲”，他不知道那样大逆不道的阿梧还可不可以对娘亲存着一份痴念呢？他晓得娘亲是在意他的，却忘了娘亲也有她难言的苦楚……
“阿梧！”
“！”
再次出人意料的是前一刻还是软弱无力的阿梧后一秒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了湘夫人的身侧，在场的众人全然没来得反应，湘夫人就已经倚在阿梧的肩头了。
一根银针稳稳地落在湘夫人的风府x_u_e，她轻轻地唤了声“阿梧”；又一针落入玉枕x_u_e，湘夫人似乎意识迷离地哼哼了一声，然后耳边的潇潇雨声全部化作了催眠的符咒，她终归是昏睡了过去。
“别怕。”阿梧学着屠大的模样轻轻拍打着娘亲的肩膀，然后凑到娘亲的耳边低低地安慰道：“也许醒来，一切都会过去……娘亲，想吃阿梧亲手做的什锦盅吗？”
湘君到底是无法回答阿梧的，待到她软软地倒在老张怀里的时候，老张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了阿梧：“梧桐蒂落，百鬼绕行。”看多了阿梧满身伤痕的模样，居然忘了阿梧依旧是暗羽首席杀手！
第101章 脱缰
相似的容貌，迥然的气质，此时的阿梧和尹溯染就这么僵持在了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