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琴记 作者:萧九凉【完结】(11)

2019-05-17  作者|标签:萧九凉

戴洺洲只当裴何氏是一般的阿谀奉承,他见多了,也见怪不怪。

哪知裴何氏又道:“戴大人定是有所不知,这梅坞里也有裴家的茶园,鄙府的茶叶亦是精工制作,只不过啊……唉!”

戴洺洲道:“裴夫人为何叹息?”

裴何氏伤心道:“戴大人有所不知,裴家茶叶虽好,却是极其不幸,上一任仓司因裴家不肯多纳税金,便克扣茶货,且指使盗匪抢劫货物,最后落得财货两空!还欠下客商巨款未还,家中周转无度,真真凄惨……”

戴洺洲惊道:“竟还有此事?我只知上一任仓司贪污受贿,被人揭发拿下,殊不知他还做了这等可恶之事!”

裴何氏说到凄惨处忍不住要拭泪,道:“这转眼又到了缴纳税金的日子,裴府却是还未收清货款,无力交税,老妇在此只求戴大人宽限数月,到时必将税金一齐呈上,绝不缺金少银!”

戴洺洲生x_ing善良,见裴何氏哭得凄凉,也就应允了,“那好吧,我就宽限三月,三月后,裴家仍要按数上缴税金。”

“戴大人开明!”裴何氏欲伏身拜谢,被裴明惜急忙拉住。

“娘,你何必如此?”

“裴夫人别见外,这本是件小事,无须行此大礼,快快坐下吃饭。”戴洺洲道。

裴何氏应下,唯唯诺诺。

裴云惜见自家娘亲戏份演尽,似已将裴家颜面赔尽,便知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和这班人同席而坐。因在他们心中,他裴云惜已是低人一等,献谄跪求之徒。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抬眼瞥了一眼对面的薄肃,后者似乎也瞧见了他,只给他冷漠一瞥。

霎间,裴云惜无地自容。

第六章

马车顺着泥泞崎岖的道路颠簸而下,马车内死气沉沉。

裴何氏端坐在正中央,手中捏着一块丝帕,铁青着脸,突然出声骂道:“都是哑巴了?要你们俩作甚?还得让我亲自出马,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以后还怎么混这商场?”

裴明惜与裴云惜皆是低头不语,面色灰败,裴何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骂道:“瞧瞧你们兄弟俩,不说话我就不骂你们了?我怎么生出你们两个闷货呢!”

话是越骂越难听,裴明惜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娘……你为何要在饭桌上跟戴大人提这种事呢?”

裴何氏瞪他一眼,道:“哪种事?哼,我不提,你们这群小崽子提呀?你们在人家里白吃白住七八天,脸皮够厚了,这话怎么迟迟说不出来?你们哪知裴家被人四处催债,又交不出税金,只差卖祖产了!”

原来这趟梅坞之行裴何氏早已打好算盘,让裴明惜适时开口求戴洺洲放宽缴税期限,裴何氏在家中苦等消息,应付债主,迟迟等不来捷报,气得她只得亲自备礼上山,借口提事。

裴云惜已是不想多与裴何氏言语,他当然知道从商必以利益为先,有钱是朋友,没钱做路人,他晓得,他当然知晓,他怎会不清楚呢?可这与他何干?家中生意他从不c-h-a手,只当打杂下人般帮忙,今日在酒席之上,除了戴洺洲外,戴洺仁和戴洺维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一家,更甚是薄肃……他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直刺得裴云惜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他如坐针毡,可他无法转身离开,他觉得极度羞耻,恨娘亲的势利直白,恨戴洺洲的宽容善良,更恨……恨自己的处境。谁叫他是商贾之子呢,即便与上等人同席而坐,却无法改变低人一等的地位。

“云惜,你发什么愣?”裴何氏拿帕子在他面前嗖地晃过,“你给我回神!”

裴云惜木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裴何氏,讷讷道:“娘亲。”

裴何氏见他有气无力,气都不知如何出,“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俩都一个德行,办不了大事!莫非娘要把希望寄予到你们弟弟身上?他们才几岁,屁事都不懂,唉……”

裴明惜闻言,内心十分自责,他只道自己身为长子,却无法挑起大梁,害母亲忧心,害弟弟担心,出门伴游,还卧病数日,真真是弱不禁风,没用之极!

“娘,是我办事不力,你何必苛责云惜?要骂要罚,我一人担着。”裴明惜身体初愈,面色雪白如纸,唇上只剩半点嫣红,眸光更是戚戚。

裴云惜不忍,道:“大哥你胡说什么,是云惜没能照顾好你,责罚打骂,云惜领受便是。”

“不,是我……”

“都给我闭嘴!”裴何氏喝道,“你们弟兄这般相亲相爱,为娘也是无话可说。家中之事,又不是刑堂之狱,我罚你们作甚?”她顿了顿,又道,“为娘这次亲自来接你们下山,当是这么简单的事?”

裴明惜不解地看着她,“娘?”

裴何氏忽的叹了口气,神色卸去坚毅,露出疲惫之色,道:“你们那远房表哥要来了。”

“远房表哥?!”裴明惜与裴云惜异口同声道。

裴何氏无力地看着他们:“亏你们还记得那个人……”

裴家一门无亲,裴老爷的爹只生了他这么个独子,但祖父有个亲弟弟,生了一双儿女,但不幸小儿子夭折,只余那女儿长大成人,后诞下一子,那一子,便是裴家兄弟的远房表哥了。

姑母三十余岁便染病辞世,远房表哥跟随家族搬迁京城,与裴家联系几乎隔断。两家人都谈不上亲,直至五年前,这远房表哥忽然登门拜访,那时裴云惜不过才志学之年,遑论三个弟弟尚不懂事。那远房表哥拿出一纸契约,说是与裴家定下过娃娃亲,非得娶一人过门不可。裴何氏震惊,自己一共生下五子,并无女儿,怎么让他娶过门?远房表哥道,无妨,他本就爱好龙阳,见裴家五子生得都不错,不妨碍娶哪个。说罢,他便被裴何氏乱棍打出裴府大门。如此狼狈,远房表哥自然不肯罢休,举着契约大喊,他迟早会出人头地,重新回来迎娶某个表弟!

从此远房表哥再未出现,裴何氏只当他不存在,并狠狠地骂了裴老爷一顿,叫他胡乱与人结什么娃娃亲。没过两年,裴云惜袒露了自己的x_ing癖,气得裴何氏狠揍了他一顿,却也没有把他赶出门,只当他年少糊涂。

光y-in荏苒,那远房表哥又忽然出现,杀了个裴家措手不及。人未到,书信先到。

岳父岳母大人亲启:

阔别五载有余,二老可好?

小婿不日将携聘礼登门,迎娶那五位如花似玉的表弟中的一位,望首肯。

小婿曾狂言,出人头地之日,便是在下归来之时。如今小婿已是京城最大的水粉商人,家财万贯,名声在外,二老何须担忧?

契约经京城府衙鉴定,确有效力,若有不从,可到官府衙门说理。

此番前来,多有冒犯,望二老见谅。

外甥霍龄拜上

这纸书信此刻便摊在饭桌上,它已被裴家人轮番拾起来看过,又狠狠掷下,裴老爷坐在堂上已有大半个时辰,闷声不吭。裴明惜和裴云惜亦是陪他干坐着。

裴文惜跨入厅堂,便瞧见这副景象,问道:“爹,娘,大哥,二哥,你们为何都坐着不说话?”

裴何氏见他问,一瞬便涌出泪来,哭抢道:“真真造孽!可怜我儿!可怜我儿啊!”

裴老爷听着心烦,喝止道:“哭什么,人不是没来吗?”

“来了就来不及了!”裴何氏扭头骂道,“你明知霍龄那小子早已巴结到了皇宫里,你怎么不早说?!”

“说甚?他霍家的本事,干我们裴家何事?”裴老爷憋着一口闷气,极其不顺,“他家早已攀上高枝成凤凰,我要是早说了,不还是灭自己威风么?他若是不来信,我权当没他这个外甥。”

裴云惜在一旁听着糊涂,轻声道:“霍家如何了?”

裴老爷一声叹息:“霍龄那小子从小就爱摆弄胭脂水粉,都道他是痴情种,爱玩弄姑娘玩意儿。怎料,怎料竟成了龙阳之癖!……呃,那个云惜,爹不是说你……”

裴云惜尴尬地笑笑,低下头来,道:“爹不必顾及我,继续说吧。”

“唉……”裴老爷惋惜地望了自己的二子一眼,又道,“霍家仅此独子,自然是宠溺,霍龄这小子人倒是机灵,研制了不少新奇的胭脂水粉,销路极好,最后竟卖进了皇宫之中,深受多位娘娘喜爱,得到垂青,一步登天。”

裴明惜细细回忆曾经见过的霍龄,面相油滑,一双桃花眼总是乱眨,裴明惜当他是有眼疾,没细究。直至后来他翻出一张契约来裴家讨亲,被裴何氏打出,那是裴明惜最后见他。

“爹,如此说来,这霍龄如今是有权有势?”裴云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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