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肃面不改色地否认:“不敢。”
“若你敢,我便想见识一番,好为鼠胆我辈树个榜样。”戴洺洲道,“凡事不易,我不想明惜受伤害,若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薄肃抬手勾了一根琴弦,余音嗡然,他道:“我自不会勉强他,不过经你一说,有些事,确实该说清楚,不然我该是抱憾终身。”
二人各怀心事,坐在水榭里度过了漫长黑夜。
话说另一头,连赶了数日路,裴云惜回到临安,已是面色憔悴,精神不振。马车里颠簸睡不熟,他几乎都是小憩。车夫亦是劳累,等车停在裴府门前,见马都瘦了一圈。
裴云惜下了马车,身上的衣衫皱巴巴的,头发也是数日未洗,气味难闻。门前毫无人烟,隐隐透着凉薄之气,敲了大门,来开门的下人竟是爨间打下手的。裴云惜问:“为何你来开门?”
那下人道:“二少爷,您可回来了,夫人把短工都辞了,家中只剩几个长工了……”
“怎么回事?”
下人摇摇头,懵懂道:“似乎是……是五少爷欠了债……小的不清楚。”
裴云惜大步流星走进前厅,见无人,又赶去账房,这才见着了裴何氏,她正坐在那儿发愣,突然被走入的裴云惜吓到,定睛一瞧,赶忙叫道:“云惜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儿啊!”
“娘,这屋中,怎少了不少东西?爹的白玉笔洗呢,还有墙上的字画……”裴云惜一进屋便觉异样,细细一数,屋内值点钱的东西都没了。
裴何氏见他如此眼尖,登时唉叫一声哭了起来,骂道:“造孽啊造孽!都是你五弟造的孽啊!家里都被那赌坊搬空啦!说是不还钱,东西就押给他们了!”
裴云惜惊道:“岂有此理,竟如此明抢?娘,你们该报官!”
“报什么官呀!人家有你五弟画押的债条,说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杀千刀的!这么多钱是要搬空咱家呀!”裴何氏仍是沉浸在悲痛中,揪着手绢拭泪。
裴云惜知道此时问她,定是问不出个因果,遂转身离去。
“哎哎哎,云惜你、你去哪儿啊——”
裴云惜在院子里寻见了裴玉惜,他的四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庭中看书。裴云惜走过去道:“玉惜,你在看书?”
裴玉惜一惊,下意识把书往身后一藏,见来人是裴云惜,讶异道:“二哥,你回来了?”
“在看闲书,是不是?”裴云惜猜到他不务正业,“我不说你,慌什么,我有事问你。”
裴玉惜肩一垮,道:“二哥你是收到了娘亲的信赶回来的吧。”
“嗯,你跟我说说,五弟怎么就欠赌坊钱了?”
“嗯……就是,就是去赌坊见识一下,宸惜非要试试身手,他赢了几把,觉着很过瘾,便拉我去了好几次,后来你来捉我们训了一顿,宸惜心有不甘,又去了。我没跟着去,等宸惜回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输了许多钱,没钱还赌坊的人就把他打了一顿,还让他立了欠条。”裴玉惜怯怯地,回想着大半月前的事,“宸惜说赌坊的人给他一天时间还钱,不然就上门讨债,他怕极了,都急哭了,结果第二日醒来,他就不见了。娘说她房里值钱的首饰都不见了,大概是宸惜捞走了。”
裴云惜听完深觉不可思议,平日只是有些顽劣的弟弟,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卑鄙怯懦之事,一人携款潜逃,却害得全家替他受罪。
“二哥,咱家……已经好久没吃r_ou_了。”裴玉惜尚是未谙世事之际,一知半解的,“娘说家里值钱的都没了,咱们家很快就要散了,二哥,真的吗?”
裴云惜亦是无奈,只得安慰道:“凡事有大哥二哥,你莫怕。”
裴玉惜自责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跟那个男人去赌坊了……”
“那个男人?”
“哦,就是上次宴席上,坐在二哥旁边的人,宸惜说那人和你交好,他在路上遇见了,就被带着去了。回来说很有趣,我也就跟着去了。”
裴云惜脸色泛白,没想到真相竟真是如此,他不敢相信是贺廉教唆宸惜赌博的,然而玉惜亦不会撒谎。想起那日在赌坊门口遇见贺廉,不是巧合,是注定。
赌坊内规矩黑,专坑老实人,甚至有不少设局骗光赌徒的钱,当然,这赌徒也得有钱输。
想起与贺廉相处的情形,他爽快正直,胸襟宽广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没想到短短数月内,竟完全反转。那他认识的贺廉,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呢?
裴云惜仍是存着侥幸心理去了贺廉住过的破屋,没人,又去了赌坊,赌坊的人说贺廉早已离开,不知所踪。他带着裴宸惜逃了,这是为何?欠债是裴宸惜的事,他作何要走?裴云惜百思不得其解,待他一圈走下来,到了裴氏茶铺,见早已关门,又悻悻地回了府。
晚饭,一家四人围坐着,裴老爷面容苍老,满是疲惫,见裴云惜回来也没气力多关心他几句。
一桌四菜,全是素菜,味道寡淡,吃得四人胃口平平。
裴何氏也不知怎的,竟搁下碗筷,默默地抽泣起来。裴玉惜傻眼了,裴云惜只得轻轻地劝一句,“娘,莫哭了,总是有法子的。”
裴老爷瞥了她一眼,道:“哭有何用,日日哭,难不成这债就消了?”
裴何氏被他一讽,顿时跳了起来,哭喊道:“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家中这般了,我连哭都哭不得啦?”
裴老爷叹气:“你要么当没这儿子,要么还债,还能如何?”
“没这儿子便没这儿子,成日只知打闹,劣x_ing不改,闯下这么大的祸事,我要他作何?”裴何氏自暴自弃道。
裴云惜知道这是气话,亦是忍不住劝慰:“娘,这事我会尽力想法,你就莫要哭了。”
裴老爷道:“除非你能把宸惜这臭小子找回来,绑着送去赌坊,要打要杀,管不着了。”
“这……”裴云惜不知他们逃去了何处,亦是束手无策。
赌坊的人隔几日便上门来要债,顺便再顺去点家当,裴何氏又哭又闹,也是无法。裴云惜四处奔走询问裴宸惜他们的下落,一无所获。这样过去了十多日,赌坊的人耐x_ing耗完,说是公堂上见,果真翌日就有衙门的官差来告知他们,说是明日升堂审理。
裴何氏当场晕了过去,府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裴云惜活活瘦脱了一圈,面色也极差,裴老爷勉强打点家中凋零的生意,老得愈发明显。
难不成这家就要落了?
裴云惜走投无路,深觉无力,五百两银子,除非卖了这祖宅,不然铁定是还不起了。而在这时,他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他以为是大哥寄的,但面上的字迹又不像,拆开一看,霎时愣住了……
第二十四章
嘭!
堂上的惊堂木一拍,只听得一声喝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竟不下跪!”
赌坊的管事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怯怯地觑了身旁的人一眼,发现这厮不疾不徐地撩开衣摆,缓缓地跪了下去。
“本案诉状,本官已阅,顺兴赌坊状告裴宸惜欠债不还——”知县眯着眼伸出头瞧了瞧跪在地上的人,“你就是裴宸惜?”
“禀知县老爷,在下并非是裴宸惜,在下乃是他的二哥,裴云惜。”跪在堂下的青年沉重镇定道。
知县皱眉问道:“裴宸惜人在何处?怎是你替他上堂?”
“大人呐!那裴宸惜欠债潜逃了呀!”赌坊的管事哀嚎一声,趴在地上,高喊,“还请知县大老爷做主啊!”
知县道:“逃了?诉状上写他欠了五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有道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裴云惜你有何解释?”
裴云惜低着头,抱拳道:“禀知县老爷,Cao民的五弟少不更事,受人诱骗,这才欠下赌资,并非他本意。”
“你放屁!我们何时诱骗他了?胡说八道!”管事忍不住指着裴云惜叫嚣。
知县又是一记惊堂木,肃静了公堂,道:“你可知道他如何受骗?”
裴云惜道:“赌坊有一催债打手,名叫贺廉,是他诱骗Cao民的五弟借资豪赌,而后亦是他教唆Cao民的五弟偷窃家中财物潜逃。”
“你的意思是,两个人都逃了?”
“禀知县老爷,是。”
知县摸了摸胡子,看向管事,问道:“此事你们赌坊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