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惜恨不能咬了舌头,深觉失礼,“我怕劳烦你们,走回去亦是差不多。”
薄肃微微挑眉,眼中如同点了星火,登时明朗地望着他,纵使不笑,裴云惜竟也能看出薄肃的愉悦。原来这人的心思,并不难猜,是自己不敢去猜。
马车终是行至裴府门前,裴云惜抱了琴,对薄肃道:“我便下了,改日再叙。”
他正想弯腰出去,不曾想手却被薄肃扣住,他回首道:“何事?”
“云惜……”薄肃隐忍着什么,深切地望着他。
“怎了?”裴云惜猜想是他有事,又凑过去,“身子不适?”
薄肃见他挨过来,倏地搂过他的腰将他带入怀中,一吻而下,直接封缄。裴云惜呆了,薄肃温柔地亲着他,两人口舌痴缠半晌才分开。
薄肃哑然道:“云惜,我仍有真心。”
裴云惜愣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薄肃知他惊愣,没有过分为难他,送他下了马车,才命阿萍启程。
裴云惜抱着琴敲响了大门,来开门的是新雇的下人,一见他,雀跃道:“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大少爷找您好久了!”
裴云惜不解,继而跨入大厅,见裴明惜在拨弄算盘,道:“大哥,我回来了。”
裴明惜意外地抬眸:“你……方才刚回?”
“嗯。”
裴明惜见他魂不守舍,又问道:“方老前辈可还安好?”
“嗯……”
“你在山上要呆三天也不提前吱声,娘亲担忧你出事了。”
“……嗯……”
裴明惜默默地停下了算盘,略有所思地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看,“云惜,你说实话,你这些天并不曾在山上,你师父也未回来,是吗?”
裴云惜骇然:“大哥我、我……是……”
“昨日方老前辈又来了信,说是还需过些日子才回。而你却说他已回,我该信谁?”裴明惜站了起来,踱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手中的琴,“平日`你去山中,几乎不带琴,山上好琴太多。也习惯为你师父带坛好酒,此次他归来,你却没有迎接之意,为何?”
裴云惜是万万料不到,平日和善温顺的裴明惜竟能洞察至如此地步,他的谎言竟被无情戳穿。再瞒也是枉然,于是他只能坦诚:“大哥,我去会一个人了……”
“何人?”裴明惜莫名紧张地看着他。
裴云惜想起下车前那个突然的吻,甜蜜与惶惑交错而来,纷乱迷眼。
“是……薄肃。”
第二十七章
这夜的饭桌上,分外沉寂,竟无人开口闲谈。
裴何氏左看一眼裴明惜,右瞅一眼裴云惜,古怪道:“怎了,你俩为何都神游九霄,魂不守舍的?”
裴明惜闻言,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裴云惜,摇头道:“不过是胃口不好罢了。”
“莫非是新来的厨娘做菜不合口味?”裴何氏胡乱猜测道,“云惜近日清减过多,该是多补,吃些j-i鸭,喝点浓汤。”
裴云惜稍稍抬眼,轻轻点头,“是。”他伸手去抓汤匙,却是一不留神没抓紧,又砸进了汤碗内,溅起一片汤水,淋s-hi了自己的衣袖。
“哎呀,怎这不小心?!”裴何氏忍不住拔高嗓门。
裴老爷瞪她一眼道:“大呼小叫作何,云惜,过会儿换身衣服罢了。”
裴云惜默然地点点头,不敢再捞汤匙,只夹些青菜过饭,解决了这餐。裴明惜见他一脸寂落,心有不忍,想起方才在前厅的话语,似乎重了。
当裴云惜抖出薄肃的名字时,他是极其吃惊的,在他离京前,京中盛传薄肃将与表妹素心成婚,世人皆道男才女貌,佳偶天成,不日待皇上的圣旨一颁,昭告天下,好事即成。裴明惜心忧他二弟若是得知此事,难保不会伤心欲绝,虽他表态两人分道扬镳,但感情怎会说没便没呢。幸而等他离京,薄府还未传出确切消息,算是些许自欺的安慰。
回到临安,见家中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一急便忘了薄肃的事,见裴云惜也一如常态,便打算深埋此事,绝口不提。如今裴云惜主动提起,竟还是这般荒诞之举,实在是令他不解。薄肃何时来了临安?他来作何?他又打算几时归京?
裴云惜道出了这三日他与薄肃朝夕相处,弹琴与共的实情,裴明惜不禁问道:“云惜,你不是觉得薄公子冷傲孤高,难以相处么?怎还愿意同住三日?”裴云惜带着几分忸怩和羞赧,虽有不齿,但仍说了实话:“实则是我误会于他,如今我已知错,对他的怨恨自是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裴明惜看出了他的摇摆,问道:“所以你便要与他再续交颈之好?你莫要忘了,他是皇家的人。”
霎间,裴云惜面色一白,嗫嚅道:“我……我自是明了……”
顿时,裴明惜又觉自己心恶,想自己与戴洺洲难续深情,便提醒裴云惜他也不可能再和薄肃共结连理,实在自私。
“云惜,大哥话重了,你别放心上。”裴明惜拍拍他的肩,柔声道,“大哥是真心想见你们交好,这岂不是美事一桩?只是凡事要多个心眼,莫再被辜负真心才是。”
裴云惜牵强地冲他笑笑,说是知晓了。
这夜申时,下人敲响了房门,裴云惜开门,却见下人提着一个硕大的雕花食盒,说是府外有人送来给二少爷的。裴云惜接过食盒,挥退了下人,一个人揭开食盒,只见最上层是两碟糕点,做的精细可爱,二层是腌渍入味的零嘴,底层是一大盅热汤。
裴云惜晚饭吃得少,此时确有几分饥饿,忍不住拾了块糕点进肚,却见底下压着一封信件,他抽出展开一看,是薄肃的字迹。
【恐夜里寒凉,特备吃食为卿驱寒,多吃,多喝。明日再见。薄肃 留】裴云惜只盯着个“卿”字发呆半晌,忽而双颊灼热,心潮澎湃,直往嘴中塞了两块甜糕,撑得自己眼白乱翻。又记起今日薄肃在马车中说的话,说他仍有真心,他信,他自是信薄肃的真心,却不知这真心能真多久?许是呆在临安的时日里,是真,离了临安,便假了。继而扪心自问,自己的心真吗?真。敢吗?却是不敢。
裴明惜说的不无道理,薄肃终究是皇家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斗得过帝王家呢。一道圣旨,便可召回薄肃,亦可要他人头落地。
裴云惜何尝不想与薄肃双宿双栖,只羡鸳鸯,奈何门第有别,若真心可敌一切,他愿倾尽所有,只为一搏。
夜里,裴云惜辗转反侧,他怕是小点吃多了,撑得慌,睁着鳏鳏大眼,薄肃微眯着眼凝视他的模样,似笑非笑望着他的模样,替他生火炉微拱的背影,交错沓来,令他逐渐地迷了心神。
临睡前,他忽得下了个决定……
翌日,裴云惜吃过早饭后便背着琴出门了。他朝着西大街走去,晨雾将散,带着寒气,快走到柳居门口,忽想起自己会不会去的太早,薄肃还在熟睡?正当他晃神之际,忽听得前头有个声音大喊大叫,他定睛一看,竟是信差阿大站在柳居门口,大骂:“你们欺人太甚!这几文钱都欠!还是不是人呐!人模狗样的,这点钱都付不出,丢不丢人!”
看门的下人堵着他,也不理会他,阿大撒泼似的骂着,裴云惜纳闷柳居怎会欠阿大钱?随即,门内走出了阿萍,粗着嗓子喝道:“瞎嚷嚷什么!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阿大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他质问道:“当初明明说送了信便给我九文钱的,我来要了几次都不给!你们不讲信用!”
阿萍还当何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阿大,骂道:“去去去,拿了滚,嘴巴给我闭紧了!否则你明白下场!”
阿大捧着银子自然欢天喜地地滚了,阿萍见他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也出府去了。见他走远,裴云惜才敢走近,下人们认得他,或许是主子吩咐过,立马放行。
有下人直接领他到薄肃的卧房门口,道:“裴公子请自便。”
“等等,”裴云惜疑惑道,“薄公子在房中吗?”
“公子今早还未用膳,应是还在休息。但公子吩咐过,裴公子来了,可随意走动出入,请便。”
裴云惜霎间耳热,他似乎能想象出薄肃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淡漠,却又毋庸置疑,下人们不敢多言,只能遵从。
他悄悄地推门而入,屋中仍是熏着檀香,浓郁醒脑。屏风旁的火炉燃着暗火,更是暖人。搁下琴后,裴云惜绕过屏风,瞧见了安卧帐内的薄肃。气息匀长,睫羽轻颤,早知他是个容颜俊俏的男子,裴云惜却一向来不敢多看,怕瞧多了又陷入迷惑心智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