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怎可这样说,明惜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忍心他为我受伤?”戴洺洲一时动情,伸手去握住裴明惜露在外头的手掌。裴云惜一怔,心下惊骇,死死地盯着那对交缠的手掌。
“裴二公子不妨住下来,等明惜的病好了,再一起下山吧?”戴洺洲回头看裴云惜,满眼的真诚,“有你在,明惜会更加安心的。”
裴云惜不自觉地点点头,他完全说不出扫兴的话,“恭敬不如从命。”
晚宴时,裴云惜便后悔了。
他大约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原来这群人中,只有一个戴洺洲尚好应对,其余的都不是省事的料。
戴家那对双子兄弟,一个口无遮拦,一个心思叵测,问起话来,连环珠炮似的,裴云惜被问得应接不暇。
“裴二公子看着文雅多识,不知师从何处啊?”戴洺仁笑眯眯道,“听闻临安城中最负盛名的大儒师是钱卉钱儒尊……”
裴云惜直言道:“在下天赋平平,并无资格师承钱老,让戴二公子失望了。”
戴洺仁恍然道:“如此啊,只因我大哥十分欣赏裴二公子,还当裴二公子学富五车,令人折服。”
戴洺洲接话道:“裴二公子的琴艺确实是令我……嗯,还有慎言,很是折服呢。”他话音一顿,话里带上了薄肃。
薄肃本无声吃食,见点到了自己的名字,默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大家,轻轻地点了点头。
裴云惜心中一震,竟心慌意乱起来,目光忙压下来,定在碗筷上,“承蒙戴大人……和薄公子厚爱。”
戴洺维见平时甚少赞许他人的薄肃竟承认欣赏裴云惜,心中亦是不服气,高声道:“那我真想听听裴二公子的琴声了!”
戴洺洲道:“裴二公子似乎……只弹自己的琴?”
裴云惜骑虎难下,只得点头,道:“自然是自己的琴,得心应手一些。若是戴大人不嫌弃,我也可现下献丑一曲。”
戴洺洲欣然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啊,是了,慎言不是想与裴二公子合奏一曲吗,不妨就趁此刻?”
裴云惜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本就对上次画舫一事心虚,想此番弥补一下,没想到撞在了刀口上。
薄肃闻言,幽幽地向裴云惜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他似乎在提醒裴云惜上次他被当众无情地拒绝的事。
要是再不识相,怕是彻底得罪光了这群人,裴云惜强扯出一个笑容,对上薄肃幽深明净的眼眸,道:“薄公子若是不嫌弃……”
“嗯。”
薄肃简短有力地回应了他。
爱琴之人岂非只有裴云惜一人?薄肃亦是。他这次来梅坞,随身竟带着两把琴,都是上好的琴,裴云惜一摸便知。
“这是京城琴中圣手黄飞云的琴?”裴云惜惊讶道。
薄肃见他这么快便猜出琴的出处,不由得又在心中平添几分赞许,“正是。”
裴云惜爱惜地抚过琴弦,轻声道:“好琴,今日能摸到这把琴,是在下荣幸。”
薄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温柔之极地注视着琴,嘴角溢出喜悦,眉眼间尽是爱惜,好似遇见了无价珍宝。
戴洺仁顿觉气氛诡异,这两人对面对坐着,话虽不多,怎有股难以打断的感觉,“你们……要弹奏了吗?”
裴云惜恍然醒悟,急忙点头,“自然。”
薄肃拔然端坐,抬手拨弦,第一声便震慑人心,裴云惜诧然地望着他,随即也拨弦和上。
两人明明是第一次合作,却琴音袅袅,和鸣潺潺,听得周围的人不由得心神宁静,思绪安然。
薄肃的琴艺正如他的x_ing子,凛然清净,却不寡淡无味,裴云惜的琴声也如他的为人,怡然自得,谦逊优美。
戴洺洲坐在远处,没有靠近,他很满意自己的眼光,他就知道,薄肃会喜欢这个知己,呵呵。
而弹至兴起处,裴云惜才发觉两人的琴声极度地合拍。
原来这人除了傲慢,还是有一个优点的嘛。
第五章
翌日清晨,有下人来报,说是裴明惜醒了。
裴云惜闻讯急忙披衣起身,怎料脚踝红肿,剧痛不已。他心道昨日涂了跌打药酒,竟没消肿反而变本加厉。无法,他只能强忍痛楚拖着病脚赶去裴明惜客房。
睡榻中的裴明惜面色苍白双眼浮肿,裴云惜甫一进门,便动情叫道:“大哥!”
裴明惜稍稍回眸望他,喑哑道:“是云惜啊,你……你怎么来了……”
裴云惜心下疼惜自己的大哥落得如此凄惨境地,只因娘亲再三叮嘱要巴结这段关系,忿忿道:“大哥,你受苦了,腿痛吗?”
裴明惜轻轻摇头道:“并无知觉……想来无碍吧。”
裴云惜挺直腰杆,若无其事地挪到他的床榻边,替他掖了掖被角,面色郁郁,“你倒是在危机关头护住了戴大人,却害苦了自己!”
“若是戴大人出事,我便是赔上x_ing命也回天无力。”裴明惜欣慰地眨了眨眼,“幸而伤得是我,幸而我并无大碍。”
这番维护之言,听得裴云惜目瞪口呆,只觉自家大哥一霎间竟变成了戴家的忠仆,委身人下。
“大哥,你不会是被石头砸糊涂了吧?怎讲出如此痴傻之言?”裴云惜握住他露在被角外的手,“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官家的人不好惹。你又何必当真陷入其中,对他忠心耿耿?”
裴明惜知道自己的二弟似乎对戴家一行人颇有偏见,便安抚道:“戴大人为人热情率真,是值得结交之辈,他对我更是没得说,况且……”他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云惜,娘亲对我说,希望我能求求戴大人,让裴家迟些再交今年上半年的税金,家中周转不开,力不从心啊。”
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由,裴云惜自然也是无话可说,他沉默半晌,才道:“家中之事我无法c-h-a手,只是见大哥辛苦周旋,实在心疼。”
“云惜,千万别这般说啊,如今我腿脚不便,卧病在床,就麻烦你在戴大人和薄公子面前别耍x_ing子,耐心地接待着。”裴明惜眼中似泛起泪光,模样虚弱,裴云惜更是无法说句重话。
“……自然,大哥。”
此时客房的门被人敲响,裴云惜一怔,高声问:“何人?”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竟是薄肃站在晨光处,裴云惜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认得他的身形,“是薄公子……”
裴明惜想强撑着坐起来,薄肃跨入门内,道:“裴大公子不必见外起身。”
裴明惜强笑道:“有失礼仪,望薄公子多担待。”
薄肃点点头,又道:“竹君今早去了茶园,嘱咐我前来看望你。”
裴明惜道:“有劳戴大人记挂,也有劳薄公子费心,在下已无大碍。”
明明是病弱之躯,哪里好了,裴云惜暗自腹诽,他低头靠在床柱旁,只因脚踝隐隐作痛,根本无法站立,面上难堪,干脆便把自己当做雾气一般躲着。
薄肃却早已将目光定在裴云惜身上,他见这个昨夜与他琴瑟和鸣之人,如今却对他视而不见,实在奇怪,便问:“裴二公子,身体不适?”
“诶?”裴云惜错愕地抬头,见薄肃目光幽深地盯着自己,瞬间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起来,“我,在下……在下.身体无碍,多谢薄公子关心。”
薄肃点点头道:“今日无事,不知裴二公子有兴致对弈否?”
裴云惜尴尬地笑笑:“在下棋艺不佳,不想败了薄公子雅兴,失礼了。”
薄肃见他推却,不好勉强,转身离去。
裴明惜见他走了,便问裴云惜:“二弟,你棋艺明明不错。”
裴云惜无奈道:“昨夜已与那薄公子切磋过了琴艺,我不想在棋艺又与他作比较,此人心高气傲,我若是赢了他,岂不是叫他愈发怀恨在心,觉得我们这种下等人僭越了他们?”
裴明惜看不明白:“这是哪儿来的满嘴胡话?薄公子断不是这样的人,你何必总是提防他?”
裴云惜摇摇头,觉得跟大哥说不清,也懒得多说。
昨日夜半又落过一场大雨,屋外绿竹满园,青翠欲滴。
裴云惜回了屋,换上干净的衣物,下人端来了热粥,他倚靠着窗子喝下,顺带欣赏这满园清景。他问过下人,原来这小筑竟是戴家的私产,戴洺洲的侍郎爹爹曾来临安公干,见梅坞风景秀丽,便斥资建了所私筑,又因公务繁忙,无暇再来游玩。这次将戴洺洲下调历练,特地选了临安,也是想让他来视察一下这旧日私产现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