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ao拎了壶酒两个陶盏坐到荀彧身边,拧了块热帕子递给他擦手,笑着在耳边低声说了句:“这里就你最干净,再擦下去就是那锃亮的玉瓷瓶了。”
荀彧奇怪地看了一眼曹cao,又朝四周观察,大家都是一样的粗布褐衣,灰沉沉的一片,并不觉得自己惹眼。
曹cao笑着不解释,问他,“喝酒么?”问话间已经倒了一盏放在地上。盏中绿蚁新醅酒,馥郁袭人,手未触及陶盏先闻其味。“想不到吧,这等小地方也有如此讲究的酒。”
荀彧确实挺意外的,忍不住端起来浅尝了一口,入口温和比寻常的酒都要甜上三分,像是放了饴糖麻痹了舌头,容易让人贪杯多饮。回味间,发现手中的陶盏空了。
曹cao低低笑了,替他又斟上一杯,“吃点东西再喝,不然醉得快。”
周遭的人喝了酒话头便打开了,开始议论董卓在京中敛财掠女,穷凶极恶地干尽了坏事。有人道:“听说袁绍不满董卓逆行,弃了朝廷授他的官职,跑到了冀州正联合义军共同讨伐董卓。”
“你这消息哪来的?”
“这还打哪来,关东那边闹得沸沸扬扬呢,马上又有仗要打了。现在董卓正到处抓人杀人,整个洛阳人心惶惶。”
“这袁绍当真是义士,朝中那么多人不敢忤逆董卓,唯他敢横刀怒指,针锋相对。听说从从容容出了洛阳扬长而去,董卓竟没有阻拦。”
“照这么说来袁绍真大丈夫也。”
荀彧听到袁绍二字一顿,挺直了背脊,认真作凝神倾听状。待他们谈到袁绍诛灭宦官有功于社稷时不禁跟着微微颔首,亦有赞许之意。袁绍出身显贵,叔父袁隗又是当今朝廷的太傅,位列三公。其本人曾在濮阳当县长的任期内博有“清名”,听说他还交游广阔,能折节下士。
“怎么,你对袁绍有兴趣?”曹cao早就发现荀彧的注意力跑到旁边的议论中去了,手中准备递给荀彧的胡饼悬在半空里足足半晌。他问的时候竭力轻描淡写,可事实上多少有些介意。
荀彧这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笑默认了。既而看到曹cao手中举着的胡饼,顿时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失礼,方才听得太投入完全没注意身边的事。他慌忙接过胡饼,假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曹cao没说话,又为荀彧满上了酒。荀彧不敢再怠慢,这回及时啜了一口酒,两腮上淡淡染了点红晕,面色一下子生动起来。他本就生得白,又加是个不用cao事农作的贵公子,除了这几日生了场病显得有些憔悴外整体上半点没风霜疾苦之色,跟周围日夜忧虑生计x_ing命的商贾游侠流民有根本上的不同。这也是曹cao为何之前说他最干净,简直就是一个娇贵的瓷瓶子混在了砖瓦里头,能不惹眼么?
“袁家可不止袁绍一个有胆识,他兄弟袁术不也是剿灭阄宦的有功之臣么。而且母亲出身亦是名门,比袁绍更有来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应和了,这袁家不愧是“四世三公”的汝南望族,族中子弟多出俊才,门生故吏遍天下,可谓有一呼百应之巨大影响力。
“袁家的那两个,你结交过吗?”方才荀彧一笑带过没回答曹cao,曹cao一直有口闷气堵在胸腔,压得他时不时就朝荀彧脸上瞄两眼,旦凡瞧出荀彧眉眼里的赞同之意就暗中不爽,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荀彧在曹cao手上写道,同在洛阳为官时有一面之缘,未曾深交过。
曹cao看了只高兴了片刻,反而更郁闷了。看荀彧脸上的意思是,对袁氏有了某种期待,这种期待并非受到周遭之人的只言片语所蛊惑,而是原本就存在这种想法。他试探了一句,“若是袁绍起兵伐董,你会追随么?”
荀彧望着曹cao,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却转瞬即灭,他黯然垂眸抿了一口酒。
曹cao捕捉到这一丝异样中透着向往,想到这人现在口不能言若是治不好哑了,纵是腹有乾坤也难以施展。大约这微妙的忧郁因此而来。他有点儿庆幸荀彧现在哑巴了,甚至y-in暗地希望他的嗓子永远别好,那样便就算投奔了袁绍也得不到重视,最终失望离去。
这个念头那么龌龊,曹cao骂自己怎么能如此咒人,可抵挡不住它带来的美好结局——若是能跟了自己,他是绝不会嫌弃荀彧哑巴的。
身旁的人原本就觉得荀彧曹cao两个与众不同,本来有人大胆上前想搭讪荀彧,想这等良好的气质教养迟早会入仕,日后若是显贵于朝廷,说不定还能沾点光。不料才开口了一句,被曹cao恶狠狠瞪了几眼,瞬间打了退堂鼓。又看这两个人的交流方式,暗中吃惊原来仪容俊雅的那个是个哑巴,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荀彧的酒量不好不差,因这酒甘甜,不知不觉就喝多了,等到视线模模糊糊聚焦不了时才猛然惊觉自己醉了。
曹cao颇为殷勤地问:“困了么,你先靠我肩上睡一会吧。”
荀彧瞧了瞧四周,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他和曹cao如此亲密的举动不适时宜。于是婉拒了曹cao的提议,想去边上找一处躺下休息。
曹cao压低了声吓唬道:“那边的Cao席子不知睡过多少人,也从来不洗,生满了臭虫。你这么细皮嫩r_ou_的,正合它们的口味,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咬一嘴。还有,这儿到处是食物碎渣,很招老鼠,说不定等你睡着的时候还会从你身上悄悄窜过。”
被曹cao这么煞有其事的“善意”提醒,荀彧一脸纠结地在远处的Cao席子和曹cao身上徘徊。他没见过臭虫 ,听这名字必是极恶心的东西。之前睡在徐氏屋子里,明明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还是闻出来被褥中挥之不去的“臭味”。这么一想,他突然特别思念自己的家了,那里总有人为他燃好喜欢的熏香,铺好松软舒适的床榻,夏天有人尽心打扇,冬天有人时时添炭。
夜近中宵,大家都带了醉意,有的人先占个好地方睡了,有的人继续高谈阔论不知疲倦,酒精的刺激反而令人更兴奋。
曹cao哄骗道:“没人注意我们,倒是你这么摇头晃脑似倒非倒的样子才引人瞩目。”
甜酒的后劲泛上来,荀彧的醉意更浓了。他酒品很好,只是眼皮子打架想睡觉,因碍着面子不愿依靠曹cao,另一方面也是被曹cao方才的话吓到了,绝不去边上的Cao席子处躺,只得继续硬撑着烤烤火。
耳边嗡嗡的讨论声转了方向,朝堂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大家兴奋地聊起了女人的八卦。酒色酒色,从来是连在一起的。刚开始还能正经谈天下大事,待喝酣畅了个个原形毕露,对裙摆下的风月遐想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之前周围的人高谈阔论朝政,曹cao根本不屑参与,看到荀彧对袁绍有兴趣,他才不得不竖起耳朵跟着听了几句。这些人对袁绍的看法多是溢美之词,不停地夸赞袁绍积极参与肃清阉宦是多么的大快人心。总之,听得他心里十分不舒服,毕竟他的祖父是宦官,侍奉过四位皇帝,说起来就是被“清流”瞧不起的出身。
这是曹cao一直在袁绍面前抬不起头的地方,他偷偷观察荀彧对那些常侍的看法,发现荀彧面上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只是因为沾了酒脸上纵是比寻常红润也不会奇怪。于是偷偷对着荀彧嘀咕,“这些人听风就是雨,没半点新意。”
荀彧也觉得意兴阑珊,倘若那些人接着说袁绍说董卓说幼帝,他还能维持几分精神,可聊了女色,全然没了兴致。咚一下,迷迷糊糊倒在曹cao腿上沉沉入梦了。
有两三个神智清醒的酒鬼从一开始就惊奇曹cao和荀彧的关系,既不是兄弟,也不像主仆,忒古怪了。窃窃私语了半晌,但见这两人举止磊落,顿时索然无趣将注意力放到别处去了。
曹cao面上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得很,心底早乐翻了天。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荀彧睡得更舒服点,然后开始琢磨起怎么让荀彧打消对袁绍的念头。
第10章 s_h_è 鹿
【十】s_h_è 鹿
“我发现了,那儿有头鹿。”
袁绍拼命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藏不住得意之色向曹cao宣告,眼睛里充满了兴奋与雀跃。
彼时,他们不过十岁上下,正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最爱四处闹腾的年纪。
曹cao顺着袁绍手指的方向望去,密林长Cao中隐约能瞧出是一头漂亮的梅花鹿,还是头脑袋上的角才刚开了叉尚未完全成年的小雄鹿。它大概刚离了母亲,没有脱离幼兽的蒙昧与好奇,到处转悠间或挑着嫩芽食Cao,而对危险一无所知。
袁绍跃跃欲试,比划了一下弓,“怎么样,猎回去可比那些野兔山j-i要有面子得多了。”他和曹cao才学捕猎不久,猎到的都是常见的东西,还没捕过大型的猎物,这头鹿撞了进来,正是给了他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先说好,这是我发现的。你不能抢我的。”又生怕曹cao觊觎他的猎物,颇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归属权。
曹cao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满是懊恼怎么偏是袁绍眼睛亮运气好,方才他明明在这处搜寻过,根本没见到有什么值得一看的。虽说是口头约定,也得遵守规则,既然是袁绍先发现了,那就陪他把鹿猎到吧,不能白来一趟空手而归。何况,这才刚开始,说不定之后他运气更好,发现了狐狸或者狼什么的。
“我们先慢慢把这鹿逼到死路里。”袁绍一脸踌躇满志地定下了围猎方针,“阿瞒你往那里赶,我就在另一边守着。”
梅花鹿从未接触过人类,并不知道袁绍和曹cao想取它的x_ing命,把它当做炫耀的战利品带回家。它只是带着天生的胆小与机警奔跑在山林里,甚至被吓得有些慌不择路,完完全全落在了曹cao埋伏的套路里。
“我把鹿赶过来了,那里是岩壁没路可逃了。阿绍你赶紧开弓s_h_è 死它!”
袁绍拉开了弓,眯眼咧嘴大笑,“听到啦!我正在瞄准呢。它可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