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风……鸣风楼?
一瞬间,周翡无端想起衡山密道中殷沛口中的那个故事。
电光石火间,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联系,本能地提起了望春山,而就在这时,她眼角居然有银光一闪,周翡一把推开旁边的人,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风”字诀已经卷了出去。
望春山的刀背撞上了什么东西,周翡散落耳鬓的一缕长发无端夭折,熟悉的触感让周翡一瞬间知道了这是什么——牵机线!
马吉利大惊道:“阿翡不可莽……”
“撞”字尚未出口,便见周翡毫无预兆地突然将手中长刀往下一压,“不周之风”几乎毫无转折地过度到了“一刀镇山”上,“嗡”一声——此处的牵机线毕竟不是与洗墨江中巨石阵相勾连的那种,被她一刀压弯了。
谢允突然从怀中弹出一颗与他在衡山上引燃的那个如出一辙的烟花。
烟花倏地窜上天,炸醒了四十八寨上上空静谧的月色,也那几个隐藏在两侧树梢上、几乎与Cao木融为一体的人影顿时无所遁形。
原来他们是用一个人吸引注意力,真正的刺客早已经埋伏好了——怪不得几个岗哨死得无声无息。
周翡手中的望春山隐隐胜了削金断玉的牵机线一筹,硬是将牵机线压变了形,而后轻叱一声,两个“牵线”人先后从树上滚落,她一招得手,望春山在牵机线上重重滑过,竟悍然无畏地闯进了几个鸣风杀手的牵机阵中,手中长刀再次变招,这回是“斩”!
尚未成型的牵机网难当其锐,登时碎在了她的刀下,牵机线四散崩裂,竟将牵线人也绑了进来,李妍一把捂住眼睛,却还是来不及了,近距离地看见了两颗脑袋飞了起来。
而周翡手中破雪刀余威未衰,直接抵住了那跑来吸引视线的鸣风弟子喉咙上。
马吉利身后,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三刀惊呆了。
周翡在外面的时候,也不知怎么运气那么差,每天辗转在各大高手之间好不狼狈,根本无暇得知她的破雪刀一日千里的进度。
这会她也看不见身后众人惊骇的表情,刀尖卡在那刺客喉咙上,冷冷地说道:“你受谁指使?”
那鸣风的刺客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啊”了一声,叹道:“居然是破雪刀,命也。”
随即他目光从周翡脸上转开,不知对着她身后哪一处虚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竟然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撞——周翡再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那刺客就这么面带笑容地撞死在了她的刀口上!
周翡轻轻一哆嗦,就在这时,一阵比谢允放的烟花还要刺眼的火光从后山冲天而起。
不知是谁大声道:“洗墨江!那是洗墨江!”
正当夜浓欲滴时,出门在外的李瑾容却仍然没有休息,她心里想着事,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描写旧都的游记。
人都说“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年轻人大多贪睡,上了年纪以后觉才越来越少。
李瑾容却有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她从十八九岁开始,就有了失眠的毛病,这小二十年间,也曾经试着调理过几次,都不见效,好在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实在睡不着,大不了打坐调息到天亮,第二天也不耽误正事。
此时,李瑾容已经带人离开了蜀地,一路上不可避免地对新晋风云人物周翡的“丰功伟绩”有了耳闻,然而李大当家却并不像周翡想象得那么火冒三丈,反而有些忧虑。
李瑾容听了好几个版本的传说,第一反应不是奇怪周翡那现买现卖的破雪刀是怎么把人糊弄住的——而是周翡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没在王老夫人身边的。
周翡不是李妍,从小喜静多一些,她办不出无缘无故自己乱跑的事。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脱离长辈的视线?
尤其华容城中那一段故事,各种版本的传说一段比一段吹得天花乱坠。
在这里头,周翡怎么从那贪狼、禄存那两尊杀神的眼皮底下顺利逃出去的,并不重要,反正按照后续的故事来看,她逃得十分成功,没缺胳膊也没短腿——但让李瑾容想不通的是,中原武林究竟还有什么人,值得仇天玑与沈天枢两个人合力围捕?
那些神乎其神的谣言中,有一些也提到了吴将军家人。
虽然叛将家眷自然少不了被北朝缉捕,但那不过是手无缚j-i之力的孤儿寡母而已,随便几个小兵杀她们也是易如反掌,用得着出动两个北斗……甚至贪狼星亲至?
曹仲昆的狗是大木奉骨吃撑了,没事出来消食吗?
李瑾容隐约觉得自己可能遗漏了什么,可她思前想后,发现整件事都笼着一层不祥的浓雾,而她始终抓不到那个关键。
她将半天没翻一页的游记放在一边,用力掐了掐眉心……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外面叫道:“大当家!”
李瑾容瞬间将自己疲惫又茫然的表情收敛得一渣不剩,微一侧头,扬声道:“进来。”
她尚未歇下,客房的门便也没栓,从外面一推就开,李瑾容话音未落,替她打点杂事的那位女弟子便一脸匆忙地闯了进来——李瑾容脾气臭不是一天两天了,能跟在她身边的弟子必定是十分机灵又有分寸的,鲜少会这么冒失。
李瑾容扬起眉,做出一个有些不耐烦的询问神色。
那弟子道:“您快看看是谁来了!”
只见一个人快步从她身后走出来,叫道:“姑姑!”
这回,李瑾容狠狠地吃了一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晟儿?”
即使是个子长得格外晚的男孩,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也基本不再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可是李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李瑾容却险些一时没认出来。
他整个人瘦了两圈,个头便无端显得高出了一截。
在家里,李晟虽然称不上骄纵,却多少有点公子哥脾气,衣服头发必然一丝不乱,往哪一站都是风度翩翩,恨不能将“李家大少爷”五个字顶在脑门上,可是此时站在李瑾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比要饭花子强不到哪去,两把短剑丢了一把半——统共就剩下一支没有鞘的光杆铁片,用Cao绳缠了几圈。
他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捉襟见肘地绷在颧骨上,脸颊上还有一块黑,也不知是蹭的灰还是什么伤口结痂后留下的痕迹,嘴唇裂了几道口子,隐隐能看见其中开绽的血r_ou_,唯有眼神坚硬了不少,甚至敢跟李瑾容对视了。
“给他倒杯水来,”李瑾容匆忙吩咐了一声,又一迭声地问他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为什么弄成这样?阿翡呢?”
李晟好像渴得狠了,连声“多谢”都没顾上说,端起杯子便往自己嗓子眼里泼了下去,不知怎么扯到了嘴唇上的裂口,他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却并没有声张。李晟飞快喝完,将一滴不剩的空杯子放在一边,说道:“阿翡没跟我一起——此事说来话长了,姑姑,我长话短说,有一位名叫‘冲云子’的前辈托我带一句话给您。”
李瑾容:“……什么?”
这个名字叫她不得不震惊,因为那封带着水波纹又语焉不详的信上,落款正是“冲云子”,隐居的齐门掌门人,也是老寨主数十年的故交。
“他说这句话说给您听,是为了以防万一,要是您听不懂,那是最好。”李晟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好像至今不能理解老道士是什么意思,“那句话是‘年月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既然已经盖棺定论,再挖坟掘墓将它翻出来的,必然不怀好意,大当家,无论别人跟你说什么,都不要信,切记,不要追究’……师姐,劳驾再给我一杯水。”
李晟一口气说到这里,嗓子都劈了,他用力咳了两下,几乎尝出一点血腥味来。
李瑾容不动声色地抽了一口气,平静的表情下,心里几乎炸开了锅。
齐门的冲云子道长跟四十八寨早已经断了联系,却居然在数月间前后给她传来两封信,一封写在纸上,托周以棠转交,另一封却是她从小带大的亲侄子口述的,而两封信的内容居然自相矛盾、截然相反!
倘若不是齐门那老道士失心疯了,这两封信里必有一封有问题。
李晟没理会她的沉吟不语,又飞快地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姑姑,去时路上邓甄师兄曾经跟我细细讲过寨中沿途暗桩所在,当时北斗在南北交界活动猖獗,我不得已避其锋芒,绕路到南朝界内,在衡阳落脚。因为怕误事,我当时本想写一封信,通过衡阳暗桩传给您,不料衡阳暗桩生了异心……我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谁的人策反的,当时来不及深究,险些被他们扣住,好不容易逃出来,一路被人追杀到这里——不是普通的追杀,我就一个人,无拖无累,按理说隐于市还是隐于野都容易,但姑姑,我怀疑他们出动的是正经八百的刺客,衡阳暗桩里有没有鸣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