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维克多并没有离开，他朝身后的人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关上门，笑着看着米歇尔，向他走过来，“你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
米歇尔吸了口气，他准备的一大堆台词显然派不上用场了——比如“我们的事和你无关，你只是个该死的绑匪”之类欲擒故纵的戏码——维克多走近他，蹲下来，伸手去拨他的头发。米歇尔转头盯着墙角——背对拉尔夫的那个角——小声说，“我只是……有点冲动……”
他停下来，身边的男人晕了过去，身后站在神勇的警官先生。
“哇哦，德雷西先生，你的表情刚才像要哭出来了。”他说。“说说看，这么蠢的计划你怎么知道他会上当？”
“因为他自我意识过盛，”米歇尔说，“严重地缺乏自知之明。”
“什么意思，”警察奇怪地说，“就因为他刚才和你说了几句话你就能做出性格判断？当然，我看得出这个人情绪不稳定，可能还有那么点儿反社会的倾向，可我不觉得这是你认为你能几句话勾他上手的理由。”
“好吧，”米歇尔正准备执行下一计划，听到这话冲他摊摊手，“刚才送饭时他在试图引起我的注意，说白点，他在挑逗我，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以为我会对他有兴趣，你觉得一个男人有多自恋能以为一个同性恋只凭他的一个眼神就会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哇哦！”拉尔夫吹了声口哨，同情地看着地上的人，“他显然**错人了，找到了一个引诱和反引诱的专家。”
米歇尔懒得理他，只是冲他做了个“要开始了”的手势，拉尔夫点点头示意准备好了，演员扯开嗓子大叫，“嘿！你要干嘛！别杀他，你疯了！快来个什么人——”
相当不错的临场感，拉尔夫想，门很快被打开，另一个绑匪冲进来，下一秒就被埋伏在门边的拉尔夫打昏了。
两人走出去查看了一下，关押他们的是卧室，外面则是客厅，房间不大，易于监视。米歇尔来时有注意到他们待在一栋废弃建筑物中，他不知道外面还有没有别人，也许他们是团伙犯罪？就他个人的观察而言，至少还有一个人，因为他们是三个人一起绑架他的。
拉尔夫趴在门边细听，米歇尔四下打量。“外面没人。”拉尔夫说。
“嗯，”米歇尔看着房顶，“这个通风口没封。”
拉尔夫想了一下，点点头，“这样的确安全一点。”他动手把那东西卸下来，米歇尔在旁边看着，有个保镖确实方便不少。然后拉尔夫把门打开一点，解释道，“他们会以为我们是从门逃走的。”他做了个手势，“那么，你先，老板。”
米歇尔迅速行动，一边说道，“我在考虑不起诉你。”
拉尔夹翻翻白眼，不知道感恩的家伙。
通风口里很糟糕，它非常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似乎很久没有通风了，弥漫着一股腐败难闻的味道，电视剧里只说这里可以逃生，倒是没说这里环境那么槽。
米歇尔绕过一只正慢慢被细菌分解掉的死麻雀，心想这栋楼恐怕真是闲置了很长时间，而建筑物总需要人类打理，不然就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乐园。
“接着怎么办？”他问。
“也许我们可以找到电梯，”拉尔夫说，“我是说，电梯的上面，我们搭便车下去。”
“如果他们不下去呢？”米歇尔说，“如果我们自己下去，你确定打开电梯门时不会有枪管指着我吗？”
“哦，可能会，但他们不会杀你。”拉尔夫心不在焉地说。
米歇尔叹了口气，由衷地讨厌跟在一个男人臀部后面爬行，他本该坐在沙发上喝酒，一边听音乐打发时间。最不济，就算是听托马斯抱怨他的感情生活，也比现在这样好吧。
拉尔夫停下来，米歇尔听到他扳动金属的声音，轻声说道，“下面就是电梯。”
“你是误打误撞到了？”米歇尔问，他对于和这个菜鸟一起逃命毫无安全感——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会试图出谋策划的原因，如果是个老牌警探他只要微笑着等着被救就行了——这个人完全不知道通道的分布，他竟能找到电梯间。
“没那么神奇，这里有风。”托尔夫说，让开身子，米歇尔探头看了一下，几根钢缆悬在那里，漆黑的空间深不见底，看上去像万丈悬崖一样恐怖。
“怎么下去？”他问，把头缩回来，“抓着钢缆像猴子一样蹭下去？”他看了拉尔夫赞同的表情几秒钟，用力摇头，“不，不，想也别想。”
“这并不困难，楼不高，相信我，拿出点勇气来，我们会成功的，米歇尔。”
“不，我不相信你，更不相信我自己，别让我干这种事。”金发男人继续摇头，“我可不想死在一个旧大楼乌漆摸黑的电梯间里，希望长官你不要把我想像得那么入戏。”
“我相信你，米歇尔，你答应拍那片子不就表明你还是挺勇敢的吗？”拉尔夫说，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这么想过，这会儿突然意识到确实是这样没错。
“第一，那是职业道德。第二，我没想到会弄得如此危险。第三，这不代表我不怕高！”
拉尔夫翻翻白眼，觉得把时间花在劝服他上不大值得，“还有一个提案，”他说，“但我并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你留在这里，我去找救兵。”
米歇尔看着他，警察劝道，“想想看，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失踪了，然后他们会总归会找来这里，如果你待在这儿一动不动的话。知道他们找到你你会是什么下场呢？我不知道你挨过揍没有，不过可能很快就会有了，然后他们会转移地点，把你严加看管，也许我们找不到你，那你就死定了——”
“如果你有时间和我说这些，干嘛不抓紧时间去叫人来。”米歇尔说。
拉尔夫看着他的眼睛几秒钟，发现里面只有坚决的目光，他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米歇尔说。
米歇尔看着拉尔夫落入黑暗中，坐在那里，感到心跳得很厉害，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被抓回去。他不能和他一起走，他受伤了，之前那些绑匪的动作太粗暴，他的手臂有不轻的肌肉拉伤，无法使力。不过这倒不是重点，米歇尔自我安慰地想，看看黑漆漆的水泥洞，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干得来这种爬高上低的危险事情。
他坐在黑暗里，有点想抽烟，摸了一下口袋，那些家伙们拿走了钥匙之外的金属物品，竟给他留了一包烟，米歇尔高兴地抽出一根，然后发现打火机被没收了，只好又沮丧地放回去。他推测着拉尔夫现在到了哪里，算算时间应该是已经到了一楼，也许都到大街上了吧？感谢世界上有一种叫免费电话的东西……他真的能找到公共电话吧？
米歇尔突然绷紧身体，他希望自己是幻听了，可是那声音并设有消失，是有人在通风道里前行的声音。他迅速左右看了一下，希望找到个岔道钻进去，他一点也不想被找到，结果光是用想的就很恐怖。
可是并没有那样的岔道，米歇尔绝望地坐在那里等待大祸临头，这没什么，以前不是有过吗，他自我安慰，他突然想到丹尼尔，那家伙现在也站在自己身边吗？这么想来，这些家伙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们比丹尼尔更可怕吗？“丹尼尔，你希望我死吗？”他轻声说，看着那片虚空，不确定那家伙是不是飘在他面前。他闭了闭眼睛，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发的年轻男子，他注意到那就是昨晚拿枪指着他的人。他的五官毫不起眼，眼神同样平静，他在离他差不多二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米歇尔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宁愿这个人怒气冲冲地冲过来，把他拽回去，他并不叫他的同件，只是这样直直盯着他，让他感觉很不好。
对方开口，他的声音也很柔和，“实际上，《死神之门》是九○年出版的，如果你是演员就该熟悉一点儿。”
“我知道。”米歇尔说，出了一身冷汗。
“请相信我，这只是碰巧，那些狂热的崇拜者们吵着要杀了你，但我并不是一伙的，虽然我也准备杀你。”对面的年轻人说，“本来我想晚点儿，但能在这里碰到，真巧！”
“我不明白，”米歇尔说，“你们为什么要……”
“有的书不适合拍电影，这你得承认。”对方说，表情依然平静，像他们不是待在黑洞洞的通风口里，而是在喝咖啡聊天，“像《死神之门》，那里有一种非人类的东西。”
“我承认，文字和图像差距很大，”米歇尔说，“但同样能表现一些难以想像的东西，你们的反应不必这么激烈……”
年轻的绑匪摇摇头，“并不激烈，我本来就是个罪犯，我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只是顺便。”
米歇尔紧攥着拳头，这个人的态度比那些狂热的家伙更令人恐惧，作为一个杀人者，他既不激动也不愤怒，他很坦然，甚至不带情绪。他只像看了一本书，表示他不大同意你的观点——只是他会为此杀人。
“我倒也很能理解那些威胁你的人，”对方开口，“你很英俊，真的不适合这个角色，你会破坏那种感觉。好啦，聊天到此为止，你——”他拉开枪的保险，这时却停下动作，“你还记得门后面有什么吗？”
“记得。”米歇尔说，一边凭感觉想像着自己和电梯通道的距离。
“是海，红色的海！它无边无际，却不让人激动，只会让人平静。听说人死去时都能感觉到那片海，那种感动，海里不是血——”
“是羊水。”米歇尔说，年轻人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圆形的东西，像展示一样在他面前晃了晃，“为了配合那景色，我找个合适点儿的场面送你去感觉一下。”
他拉下一个圆环，米歇尔张大眼睛，那是一个手榴弹！故事结尾的**部分，就是大爆炸，相当的巨大，实际上，是核武器在爆炸。这书讲的是世界日。
这次这个虽然规模要小多了，但对他来说无疑是末日了！上帝啊，他可真不想有这么壮观的死法！“它的力量并不大，但是你会很喜欢它的碎片，让你痛苦那么一会儿再死去。”对方说，这几秒工夫，已经足够引线烧下一大半，他时间一向算得很准。
他把手中的东西丢出去，动作轻得像在丢一颗苹果，或是向猫丢一个线团，他甚至温和地笑了笑。米歇尔瞪着那个咕噜噜滚到身边的东西，它不超过一个拳头大，看上去一副无害的样子。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米歇尔的眼角瞟到罪犯的身影消失了，他意识到他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之一——那儿离另一个通道很近，一个他能以最快速度缩进去躲避冲击的通道。他肯定知道炸弹爆炸的具体时间，因为他很擅长杀人，这样的杀手会在能达到的最大程度确认对方死亡，所以他躲起来的时间一定是最接近手榴弹炸开的那刻。
当然那会儿米歇尔脑子里并没有这么系统的想法，当他看到黑发男子的身影消失时，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炸了！他用尽全力向漆黑的电梯通道跳进去，刚才它看上去怕人得要死，可这会儿却变成了某个可爱的避难所。那一刻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跳出去的还是被抛了出去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浮在空中，头顶传来巨大的咆哮，让他除了它什么也听不见，贪婪狂热的火舌像被解放般四散放出，吞噬一切触碰到它们的东西。
米歇尔抬起头，头顶全被火占领，炽烈中透着死亡的气息，像魔鬼张望的眼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受伤了，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因为那爆炸离他太近，和他跳出去那刻，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时间差。
狭小的空间里散布着火药的味道，火光在一瞬间消失，刺激得他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安静地等待视力恢复，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到丹尼尔。
他的样子一点也没变，穿着一身体闲装，灰色的眼睛看着他，对他微笑，“嗨，米歇尔。”
“我是不是已经死？”米歇尔想，丹尼尔居然在跟我说“嗨，米歇尔”！肯定是……我动作太迟钝，没有来得及跳下通道，于是灵魂被从身体里炸了出来，拉住缆绳悬在空中的其实是我的灵魂。也许我该放开手，这样拉着很累，灵魂也不会被摔死……他不知所谓地想着，丹尼尔的脸很清楚，他肯定是见鬼了！他开口，声音像活着一样柔和富有节奏，“不管你怎么样，我会一直跟着你，米歇尔。”
“随便吧，我不怕你。”米歇尔说，如果他已经死了，那怕一个死人岂不是很蠢？
丹尼尔笑了，他张开唇，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米歇尔没听清楚，一阵失重的感觉传来，大脑跳了一下，像从梦中醒来。他猛地张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色，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你怎么这么能睡。”
他转过头，凯站在那里，看上去仍精力十足，一点也不像鬼魂。
“这是你对伤者说话的态度吗？”米歇尔问。
“你只是被震晕了，伙计，有点儿轻微脑震荡，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有当特技演员的身手。”凯说，“你还会拍这个片子吗？”
米歇尔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怎么，你是铁了心要拍？”
女孩没有说话，她紧抿着的唇上有一种坚硬的弧度，像足以摧毁一切。
“我会拍的，不过那些家伙倒不是冲着电影来的，是群绑匪，拉尔夫没告诉你们吗？”米歇尔说，看着天花板，觉得那种冷静的纯白奇怪地和刚才半死不活时的感觉有点像。
“说了，不是说这本书会诅咒人吗。”凯理所当然地说，“那位警察叫了同事后又自己回去找你，听到爆炸时他以为你死定了，可你当时像只无尾熊一样拽着电梯上的缆绳。”
米歇尔躺在那里，突然觉得恐惧，那恐惧甚至是在他面对那个亡命歹徒时没有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和死亡多么接近，因为他没有算计到对方会不会再走过来检查现场，发现他躲在电梯上头，再像丢线团那样丢下另一个炸弹……
或者是，拉尔夫来的时间刚刚好，晚上几秒，他就完蛋了。
“等会儿可能还会有警察来问案，绑匪有几个有什么武器之类的。”凯说。
米歇尔捂着额头，“拉尔夫会说清楚的，我一个星期内只想睡觉。”
凯摊手，“好公民有提供线索的义务，虽然实际上我不知道也不关心那些家伙是什么样的，他们甭想阻止什么，这世界并不是照着个人意志来运转的。”
“我说了他们不是‘恐怖份子’。”米歇尔说，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至少这次不是。”
“我对记者说可能是的，”凯耸肩，“看来得等到结案时才能澄清了。”
“你和修利克学会了！”米歇尔哼了一声，然后扯到另一个话题上，“我刚才梦到那片海了，凯。”
“我不知道这角色你也会入戏。”凯意外地挑眉，“感想如何？”
“海下面有个巨大的东西，有强劲的脉动，带动着空气都在搏动。死神在那充满生命力的地方诞生，可却是‘死’的化身。”米歇尔说。
“嗯哼，那海是一切的根源，生命也在那里诞生，它们同出一源，死神在带来死亡的一瞬间带来生命，那是连在一起的。”凯说，“所以我说我需要你露露脸，在表现这个场景时，我需要一种与死神黑袍截然相反的美好以产生冲击力。”
米歇尔严肃地点点头，做出总结，“丹尼尔死的时候，应该有人在出生吧。”
“他不是变成幽灵跟在你后面吗？”凯说，然后她看到金发男人僵了一下，**一声，抓起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
她大笑出来，难道那家伙现在还在费尽心思的找理由相信幽灵不存在？“好啦，和你的过去和睦相处吧。明天见。”她税，然后向外面走去，准备晚一点的拍镊工作。
过了一会儿，米歇尔探出头，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没错，他需要和睦相处的不是幽灵，而是他自己。
他记得上次演的那个电影，那里头他曾在黑暗里对自己说，“别回头，”然后有一个人跟他说，“没人能和自己的过去互不干涉。”
他又想起《死神之门》，无论在哪个故事里，死去了便是死去了，幽灵也好死神也罢，作为活人，你的人生真正需要对抗的，无非你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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