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修回过头,那唯一的客人也已经离开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没来由地一僵。
果不其然,天边开始响起隆隆的雷声。
徐青修匆匆掏出几枚碎灵石放在桌子上,转身出了酒肆——如果走得快的话,大概等不到雨变大就能回到自己屋子里了。
万灵镇中不许使用飞行法器,徐青修的法器就是他的随身佩剑,到了城外他匆匆将剑取出祭到天上,剑身很快变大,徐青修跳上去驾驭着飞剑飞向万灵山。
当年幕令沉问他为什么怕雷,他撒了谎,还说自己只怕天然产生的天雷。
其实他什么雷都怕。
雷声就在他耳边响起,巨大的闪电映着眼前的视野忽明忽暗,飞剑一路歪歪斜斜地向上,最终彷佛气力不支地跌落在地上。
徐青修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忙忙地捡起剑,向旁边一颗巨大的树下躲去。
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稚嫩无力的小小孩童,面对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的惊雷,只会抱着母亲的臂膀哇哇大哭。
男人有力的臂膀始终护着他们娘俩,嘴中不住地哄着:“青修不要怕,爹爹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然而男人食言了。
他们蔽身的房屋在雷电袭击下很快化为齑粉,男人又努力撑起了一个透明的防护罩,将他们罩在了里面,然而防护罩越来越小,越来越薄,很快就也要撑不住了。
男人低下头来,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说:“青修乖,好好吃饭,以后要听娘的话。”
随后高大的身躯从防护罩里钻了出来,迎着漫天黑紫银白的电弧和轰隆作响的雷声一步步向天空走去……
最终,身形俱散。
“爹……”徐青修忍不住唤出了口,泪水早已不知不觉地糊满了整个面庞。
那些已经被有意或无意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竟分不清今夕何夕,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随后想起那之后娘为了生活就带他改嫁给了另一个城镇里一个普通的商贾,做了继室。他是个拖油瓶,又能吃,在那商贾家中很受欺负,却一直忍着从不和娘说。他娘知道了,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娘,他也一直不说话。
好像自从娘改嫁后,他就没叫过娘。
直到云谷仙门的仙长来凡间收徒,相中了他的天资,要带他走,他才抱着娘放声大哭,却也没有开口叫一声娘。
关于凡间的记忆的最后,是前来收徒的青岚长老牵着他的手拖着他向外走,他一边走着,一边一直回头看着坐在屋里的娘。
他娘也一直看着他,眼里含着泪,却还是轻轻说:“青修,好好吃饭,以后要听师父的话。”
……
雷声依然不停,一道闪电劈来,将徐青修所栖身的大树树冠斜劈成两半。
他骇得站了起来,电光映衬下,正可以看见他眼眶通红糊满了泪水的脸,以及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雪衣黑氅,身姿挺拔,却是满身肃杀。
树冠被劈开,却被整个冻在了原本的地方,没能掉下来。
幕令沉几步走过来,拈开粘在徐青修头发上的树叶,又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泥,而后对着犹自怔愣着的徐青修道:“办事顺路经过,你怎么在这里?”
徐青修实在不想又让幕令沉看见自己最为难堪的样子,但此时幕令沉的出现又实在给他莫大的安慰。
他几乎不由自主地想要抱上去——小的时候,他还有爹,有娘,而现在,他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女儿。
徐青修捏紧了拳头,低下了头。乾坤秘境中的五年犹如一场梦一样,如今梦已经结束了,他也该认清现实,适可而止了,这一点早在离开秘境的时候就已经明确了。
再这样去向幕宗主寻求安慰,像什么样子。
幕令沉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掀开自己的大氅,一把将他罩了进去:“我送你回去。”
幕令沉话不多,徐青修是知道的,但他从来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天上依然雷声阵阵,但是自从幕令沉出现后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此时还能抽抽鼻子,力求平静地问道:“幕宗主不是还有事?”
幕令沉“恩”了一声,淡淡道:“送你很快,来得及。”
徐青修不想拒绝了。即使会妨碍到幕令沉的事情他也不想拒绝了。
他想自私一回。
于是他点了点头,心安地躲在幕令沉的大氅里,闭上了眼睛。
幕令沉这才放开了一直紧张地握起的左拳,招出白玉葫芦,带着徐青修向云谷仙门所在的千刃峰飞去。
第19章 赤黄真人的收徒标准
话说千山峰上虽然有师兄弟五人,但是五师弟至今没有生出来,他们师兄弟四个也只能像师傅一样有空的时候去给五师弟浇浇水,陪他说说话,除此之外做不了什么。
是以一直以来四师弟就像是山上最小的一个,三个师兄又都照顾他反应比常人缓慢,这样下来老四向来没什么忧愁烦恼,虽然觉得两个师兄好像都不太对的样子,但也只疑惑一会儿就忘了,是沾枕头就能睡着,拿起筷子就能吃饭的- xing -格,纵然今夜雷雨交加,也依然鼾声震天。
白常有就不一样了,大师兄年龄比他们都大很多,早早就离开千山峰了,作为二师兄的他则承担了更多帮助师父教导师弟的责任,徐青修和四师弟都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两人的- xing -格癖好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一听到雷响,惊醒之余首先想到的就是徐青修会怎么样,连忙披上外衣趿拉着鞋向徐青修的房间走去。
三师弟他从小就怕雷,至于害怕的原因则没人知道,不过谁还能没个害怕的东西呢,自己还怕蛇呢,是以白常有也没在意,只记得徐青修小的时候每次打雷就要来“找师兄”,然后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直到后来徐青修慢慢长大了,仿佛一夜之间就由一个小小孩童长成了挺拔的少年,打雷的时候也不会再哭着喊着去找师兄了。
那时候白常有放心不下,下暴雨的时候去徐青修的房间探望他,少年正站在房间中间,脸色煞白,脸绷得紧紧的,却还是咬着牙,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师兄我没有事,你回去吧。”
白常有又欣慰又心疼又难过,但还是笑着说好关上门离开。
每个人都会长大,他不可能一直陪着师弟,有一些困难和恐惧必须要他独立挺过去。
他多少能猜测到青修的心思,无非是觉得师兄有师兄的生活,这种事怎么能一直向师兄求救,给师兄添麻烦。
他欣慰师弟长大了,懂事了,却也隐隐难过随着成长,他已经被师弟划为“别人”了——不管再害怕再恐惧,三师弟他也只会抱着自己心底最亲近的人不放手。
自徐青修进入乾坤秘境,师兄弟二人一直都是聚少离多,白常有也不知道三师弟是否克服了对打雷的恐惧,加上晚上散会后徐青修并没有跟他们一同回来,他心里不由隐隐担心。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当妈的,孩子长再大本事再厉害他也是要担心的,反正现在徐青修还是打不过自己,自己就当他是菜鸡。
白常有到了徐青修门前曲起食指敲了敲门,里面没回应。
他又提高了音量喊:“青修!青修!我是你师兄!”
里面还是没反应。
白常有着急,正想破门而入,突然感到背后有东西接近,他回撤一步,回过身去,看见一只圆润可爱的白玉葫芦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上面坐着两个人,幕宗主和他三师弟。
他三师弟还被幕宗主的大氅裹着,好像被人家搂在怀里。
白常有对这诡异的组合的诡异的造型感到很疑惑,一时愣在了那里,看着幕宗主“扶”着他师弟接近。
说“扶”比较客气,比较能显示出幕宗主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但其实那动作几乎是半抱着。
走到近前,徐青修的脸才完整地露了出来,看着白常有,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师兄。
额头红肿,鬓发乱成一团,脸色无比苍白,双眼无神,身体虚弱。
白常有不禁狐疑地看向幕令沉,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啊不对我师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幕令沉看见徐青修师兄就觉得心里很心虚。
就好像男孩子带着心上人出去玩,结果心上人自己跑着撞树上了,男孩子送心上人回家,面对心上人的家人总是要心虚的——即使细算下来不是自己的错,也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对方,这样没用且不靠谱的样子,日后怎么能有脸上门来提亲?
当然幕宗主心虚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任何其他人都是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