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番外 作者:梦溪石(上)【完结】(22)

2019-05-17  作者|标签:梦溪石 因缘邂逅

  自打胸中淤血吐出来之后,沈峤身体虽还有些病弱,但脸上的茫然之态已是一日少过一日,恢复记忆也是早晚的事情。

  晏无师看在眼里,也没挑破,因为他不知道沈峤到底想起了多少,此时一见,应该也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沈峤没有否认,反是叹道:“玄都山几代掌教以来,从不涉足俗务,是以无论朝代更迭,皆安稳如初。想想陶弘景,纵是天下第一人,何等惊才绝艳,便因插足政局,以致整个茅山上清派在他身后分崩离析,门徒四散。郁蔼这是想做什么?”

  晏无师挑眉:“祁凤阁便是这般教导你的?他这种想法,跟缩头乌龟又有何异?若仅仅是他一个人,独善其身也就罢了,但他身为一派掌教,不思进取,反倒成天想着让门派避世消极,再这样下去,玄都山还想保住天下第一道门的地位?我看你那个代掌教师弟,反而要比你清醒多了。”

  玄都山几代经营,方有天下第一道门的名声和地位,历代掌教贯彻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将避世进行到底,绝对不涉入天下局势,祁凤阁当年武功冠绝天下,也不例外。

  后来沈峤接任掌教,更是将这种低调发挥到极致,世人只知玄都山换了新掌教,这掌教姓沈,其余则不甚了了,是以沈峤如今跟着晏无师四处跑,竟是几乎无人认出他来。

  晏无师- xing -情张扬狂妄,随心所欲,自然对这种行事风格嗤之以鼻。

  沈峤闻言并不生气,只道:“今晚我想寻个机会上山,与郁蔼面谈一次,不知晏宗主想与我一道上去,还是在山下等我?”

  晏无师:“为何不等到玉台论道上露面,当众诘问郁蔼,夺回你应有的掌教之位?”

  沈峤摇首:“那样一来,玄都山的名誉必然大受影响,此事恐怕别有内情,我要先找郁蔼问个清楚。”

  晏无师无可无不可:“哦,那就去问罢。”

  天下第一道门威名赫赫,还没几个人敢单枪匹马闯玄都山,偏偏他说得就跟今日多吃一碗饭似的,随口就来,浑然不曾放在心上。

  他神色漫不经心,手指摩挲过碟盘边沿,那一碟炒青豆立时从四散零落变为整整齐齐三层相叠,每层的青豆数目俨然相同,单是这份用真气隔空控物的功夫,便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恐怖境界。

  魔君重出江湖,实际上也只有与昆邪那一战广为人知,只因昆邪打败过沈峤,所以连带挫败昆邪的晏无师,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他现在的武功境界。

  若是此时有人看见他将轻而易举就能取人首级的功夫用来码炒青豆,也不知会作何想法。

  他问沈峤:“你现在功力只怕还不到全盛时期的三成,能独自上去?”

  沈峤:“有条小路靠着后山悬崖,地势陡峭,无人驻守,以阵法为屏障,外人不知内情,贸然闯入,只会晕头转下,跌落山崖也未可知,武功再高未必有用。”

  晏无师原本是没所谓只当看热闹,听见这话反倒多了几分兴趣:“如此我反倒要去见识见识了。”

  ……

  是夜,热闹的玄都镇平静下来,在星空下渐渐沉入梦乡。

  沈峤的上山路线看似全无章法,有时候七弯八绕,有时又特意避开一些容易走的石阶,改从旁边陡坡上去,皆因这些石路草木早已融入奇门阵法,若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来走,十有八九是要中招的,就算不落入陷阱,也会触动警报,被玄都山弟子察觉。

  对沈峤和郁蔼的谈话也好,对玄都山的内部恩怨也罢,晏无师全无兴趣,他感兴趣的反倒是这一路上隐藏的阵法,所以远远缀在沈峤后面,留心观察他的走法,一面细细琢磨,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如此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也亏得是沈峤如今堪堪恢复了三成功力——才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到达山顶。

  玄都山山势高拔,山顶比之山脚下要冷上许多,放眼望去,道观殿宇倒是不少,层层叠叠,白雾幽幽,清冷孤寂,倒真有道家超凡脱俗,不染片尘的感觉。

  沈峤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早已见惯了这样的景致,此番故地重游,却非但没有感觉到半分亲切,反如垒石在胸,恨不能长长叹息一声才好。

  但他没有叹息的工夫,借着林木的遮蔽,抄小路直接奔向一处二层建筑的楼观。

  无须接近楼观,他就停了下来,眯着眼远远望了一眼,心下有些诧异。

  那地方叫玉虚阁,是历代掌教的住所,原本也是他在住的。

  他落崖之后,郁蔼接管玄都山,任代掌教,以玄都山如今种种高调行为,也不难看出郁蔼的野心和意图,所以沈峤本以为他肯定会入住玉虚阁的。

  谁知现下一看,楼观门户紧闭,没有烛火,想来应该是没有人住在里面。

  难道郁蔼是想等到玉台论道,顺便为自己正名之后再住进去?

  沈峤沉吟片刻,心道既然玉虚阁没人,那就要去郁蔼原本住的地方去瞧瞧了。

  这个念头才刚起,他就看见远远似乎有个人影披衣秉烛,走向玉虚阁。

  身形甚是熟悉,但沈峤如今眼力大不如前,也不敢确认,只能蹙眉盯了半响,方才确认那人极有可能正是自己的师弟郁蔼。

  虽说入夜冷清,但这附近的建筑基本都是掌教清修之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又有阵法护持,寻常弟子也不得其门而入,如此反倒为沈峤的行动提供了一些便利。

  他想了想,决定靠近些探明虚实再说。

  郁蔼秉烛入了玉虚阁,隔着窗户,沈峤看见二楼的一间屋子也很快亮起微光。

  那正是他从前住的屋子。

  只是沈峤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功力,也低估了郁蔼的能耐,他方才稍稍靠近些,便有一道声音响起:“何方朋友不请自来?”

  这声音遥遥从玉虚阁的方向传来,又似在沈峤耳边炸开,他的耳朵嗡的一声,胸口顿时闷痛,不由连退三步,心知这是对方传音带上了内力的缘故。

  “是我,郁师弟。”他定了定神道。

  他知道郁蔼能听见。

  果不其然,下一刻,玉虚阁处一声微响,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掌教师兄?!”

  语调惊诧有之,却还有沈峤意想不到的喜悦。

  似乎对于他的出现,郁蔼虽然意外,却满心期盼。

  

  第18章

  

  玄都山虽为天下第一道门,但内部却没有常人想象中那些勾心斗角。

  从小到大,沈峤都是在一个平和安宁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师长慈爱,如师如父,师兄弟们手足友爱,平日私底下时常没大没小地玩闹,连祁凤阁面对弟子们的时候,也不是像外人想的那样威严。

  周围的人俱是温柔以待,沈峤自然也就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他进门的时机不太好,既不是祁凤阁的大弟子,也不是祁凤阁的关门弟子。

  在祁凤阁所收的五个徒弟中,沈峤排行第二,本该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却因- xing -情天资上佳,为人处事宽和,反而最得祁凤阁钟爱,最后又将衣钵传给了他。

  郁蔼排行第三,比他还大两岁,却因入门比他晚,不得不叫他师兄,小时候因为这个介意纠结了老长时间,总缠着沈峤想逗他喊师兄,最后自然是失败了。

  两人年纪相仿,从小玩到大,感情自然也最亲近,若要问沈峤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是谁,那一定是师尊祁凤阁和自己的一干师兄弟们。

  若还要在师兄弟之中分出个亲疏远近,兴许就是郁蔼了。

  上山之前,沈峤也曾设想过两人再见时的场景,郁蔼也许会对他这个该死之人死而复生表示惊诧,也许还会有一点心虚惶恐,又可能一脸厌恶不想见到自己。

  但他没有想到,对方竟是这般惊喜,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听出其中并无作伪。

  原本想说的许多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问起,郁蔼喊出那一声“掌教师兄”之后就没了下文,想来是在仔细观察打量他,沈峤只能挑一句最平淡无奇的话来当开场白:“派中上下一切还好吗?”

  对方没有回答,沈峤微微歪头,疑惑道:“三师弟?”

  “你的眼睛怎么了?”

  对方再开口,声音却已近在咫尺,沈峤下意识想退,却被攥住手腕。

  “你眼睛怎么了?”郁蔼又问了一遍。

  “与昆邪那一战跌落山崖,醒来之后便这样了。”沈峤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攥住他手腕的手没有松开,郁蔼道:“别动,我帮你看看脉。”

  沈峤想说不用,却挣不开,只得由着他去。

  郁蔼凝神切脉,过了片刻,方才问道:“你内力若有似无,这是怎么回事?”

  沈峤淡淡道:“你在给我下毒的时候,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了吗?”

  趁着对方的手因为自己的话而微微顿了一下,沈峤将手抽了回来。

  到了郁蔼这样的武功境界,夜再黑,烛火再微弱,也并不妨碍他的目力。

  他专注地打量沈峤,后者面色冷白,身形比之从前消瘦许多,可见这阵子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握着竹杖的那只手腕从袖子里半露出来,瘦骨伶仃,令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郁蔼轻轻叹了口气:“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这件事,容我慢慢再解释可好?”

  沈峤摇摇头:“玄都山都要选立新掌教了,我这个丢了玄都山脸面的旧人在此,岂不令你难做?”

  郁蔼奇道:“谁说玄都山要换新掌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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