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略一点头,暂且不能杀蒙大少爷,不然,会给庄少功和无名惹出乱子。
喜鹊忽又不解地问道:“马二哥,你方才说的王八,是什么王八?”
“……便是我大哥,说你的银钗不是好货色的,那个讨卵嫌的瘟神!”
“原来指的是无名大哥,他是个好人,且是你们的大哥,你怎么叫他王八?”
“哼,就是遇见了他,老爷才没了清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喜鹊听了,抱紧双臂,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这也没什么不好,是你的福气。”
无敌瞪圆了眼看她:“老爷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教王八玩那个道儿,还是福气?”
“你大哥生得体面,有养家的本事,又是真心待你,只喜欢你一个——”
“不像蒙大少爷。我打小和他一块长大。他不更事时,倒是生得虎头虎脑,十分讨喜。因夫人视我如己出,他也待我如亲妹子,与我嬉闹玩耍,送我些小玩意。
这便是你们中原人说的青梅竹马了。
我那时懵懂,大少爷也还未染上恶习。他说他长大了,要娶我过门,做土知府夫人。我心里真是……既害羞又欢喜,拗不过他,答应了。还和他在神灵面前发了誓。
后来稍大了些,我自知配不上他,只要他心意不变,给他做小妾,我便知足了。
可是,在他十四岁那年,一切变了模样。
我去他房里寻他,却见他和年长的丫鬟……光着身子厮混,一屋子鬼气。
从那时起,我就和他疏远了。他那些狐朋狗友和帮闲,为讨好他,抢来貌美的女子给他消遣。他作了孽,沉湎于此,日渐消瘦,不再有昔日神采,脾气也越来越坏。
夫人对他失望,又生了一个,便是蒙小少爷。小少爷不但孝顺,还勤于功课,可算是文武双全。老爷和夫人打心底疼爱小少爷,说这孩子才像是南诏王室的后裔。
府内但凡精明些的,都瞧得出,大少爷无药可救,小少爷以后才是当家做主的。
正因如此,大少爷受了冷落,一发地胡作非为。
你和你大哥去大理府不久,他吃醉了,心里不快活,来寻我的不是,说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忘恩负义,势利眼,不愿跟他,瞧不起他。
他说我瞧不起他,才当着他的面,与你眉目传情,故意气他……
我到底有没有瞧不起他,故意气他?怕是有的,我就是瞧不起他。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常和府里的仆役逗闷子。就连孔雀,我也常去和他玩闹。
你来之后,我见你样貌体面,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门当户对,便动了心思。万一要是成了,我就跟了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算不能成,也能气死大少爷。”
无敌听得一怔,喜鹊又道:“我说这些,想你知晓,蒙大少爷不是无缘无故欺侮我,我也不是因你才和他起争执,失了清白。如你大哥所言,是我毫无自知之明,引火烧身。假若当初,我懂得御夫之术,发现蒙大少爷和其他丫鬟厮混,就制止他,和他哭一哭,闹一闹,也许就不是如今这个局面。可我就是瞧不起他。我也见过有丫鬟引诱小少爷,小少爷却不为所动。说到底,大少爷就是软弱无能,我和他都是自作自受。”
这丫鬟和蒙大少爷的恩怨颇为复杂,无敌不知说什么才好,深吸一口气才问:“我那王八大哥,说你毫无自知之明,引火烧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你从大理府回蒙府之后。蒙大少爷将我绑在屋内,我想求救也无法。
一转头,却见一个少年坐在窗棂上,窗棂外是府内的荷池,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我认得他是你大哥,央他带我去见你,想你定会助我脱身。他却说我没眼色,还说他和你是青梅竹马,不杀我已是客气得很了。我这才晓得,你和你大哥是一对断袖。
我真以为你大哥要杀了我,你大哥却教我在孔雀路过时,假作自尽,逼孔雀来寻你,让你来救我。我怕孔雀不会答应。你大哥讲,孔雀有一帮弟兄,想趁朝廷打压土知府时起事,拥护孔雀做头目,不再受朝廷制约。因此,孔雀定会答应我,让你为我出头,以便激怒大少爷。大少爷打不过你,势必告官。待蒙府因此大乱,孔雀才好起事。
我自是不信,孔雀待小少爷何等忠心,怎会聚众起事?你大哥教我姑且一试。
我实在不愿嫁给大少爷,便依了你大哥,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无敌听罢,几乎要把竹篓攥碎:“好得很!说到底,全是这王八的算计!”
喜鹊道:“这些事,你大哥要我守口如瓶。他说你有娶妻生子的念头。他说你……是个蠢材,你到底想要什么,恐怕连你自己也未理清。他要看你的决断。你若救了我,携我一走了之,往后你我能两情相悦,他便认了我这个弟妹,保我二人一世平安。”
说到此处,喜鹊从袖中抖出一叠银票,交给无敌:
“这是你大哥给我的,今后你我有什么难处,或患了疑难杂症,教我重金聘请鬼市的‘马上飞递’,把信递在桂林府的五福当铺,便能化险为夷。我问他,既是青梅竹马,怎么舍得成全你我。他不答只道,你让他明白了许多。五劫一心,乐则同乐,忧则同忧。就算时移事迁,各自成家立业,不能再生同衾死同- xue -,你也还是他的兄弟。”
无敌听到末了,如鲠在喉,再也忍不住,把手拳住,拿胳膊遮了眉棱骨,骂骂咧咧地道:“这死王八——平常不给好脸色,散伙了才矫情,他几时拿我当过兄弟!”
喜鹊见状,挪身坐了过去,抚了抚他的肩:“哭成个泪人儿,就别逞强了。”
“啐,哪个死王八逞强?下关风大,老爷眼里进王八、呸,进灰了!”
无敌揩尽涕泪,夺过银票,就要往火里扔,以示自己视银票如粪土。
然而,这一大把银票毕竟不是粪土,何况承载着他梦寐以求的兄弟情谊。
他又把银票塞还喜鹊:“老爷现下心乱,没想过娶妻生子,打抱不平若为娶妻生子,便不是好汉!老爷救一个娶一个,就不在此处,早已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了!”
喜鹊不知好汉为何物,顺着无敌的话说道:“我理会得,我服侍蒙夫人多年,有些话还是听得明白的。你说自己也让男子玷污了清白,不但是在劝慰我,也是在婉拒我。你还是在乎你大哥的,或者你喜欢其他女子,看不上我这个丫鬟,那我便不知道了。”
无敌憋了一口气,不愿承认自己还在乎无名。
平心而论,这丫鬟平淡无奇,是比不过无名。较之神女门的白纻、蛊门的玉铃香,乃至盗门的燕星儿等江湖女子,也差得远了。但这丫鬟方遭不幸,就能决断心意,说出这一番话来,足见其心智肝胆:“有什么看不上?人有高低之分,命无贵贱之别。只要有命在,以后时来运转,你比老爷我富贵,也未可知。你我既已交心,我把话挑明了,我入了断袖这个道儿,食髓知味,再没有回头路。我不会再去找我大哥,也不会娶妻生子,我往后要找也找同道中人,便图一时快活,不必顾虑许多,也好相忘于江湖。”
说到此处,无敌的心似搅作一团,不知为何,解脱之余有些难受。
喜鹊见他如此神伤,不禁也想起了伤心事,捧着银票,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咬牙道:“我本就如此打算。喜鹊妹子,你可有亲戚投靠?我送你去。”
“……我爹娘去得早,只有几个穷亲戚,常上门打抽丰,死赖着不走,好生讨嫌。我怕夫人不欢喜,使了些手段打发了。马二哥,你是不晓得,那几个穷亲戚,钻进了钱孔里。我若投奔去,不将我绑回土知府邸,也必将我卖给商贾做外宅……”
喜鹊神色迷惘,咬着嘴唇,思量了片时,双眼忽地一亮:“对了,我有个姑妈。我年幼时最是疼我,后来远嫁中原。前些年来信,说姑父立了功,做了军官,在一个叫雁门县的地方,深得镇关侯兼什么云骑尉的大官的信赖。”
无敌如释重负,眉峰顿舒:“巧得很,我去贺兰山,离雁门虽远,却算得上顺路。不如这样,我先送你去雁门,与你的姑妈相会,确信她没有歹意,我再去贺兰山。”
“我姑妈不会害我,她在信里讲,要派人来和蒙夫人说道,让蒙夫人放我去陪伴她。她还讲,他们代州军士上下一心,将朝中派来监军的佞臣,折腾得再也不敢插手军务,”喜鹊说着说着,双颊微酡,“我姑父手下有个百夫长,年轻气盛,尚未婚娶,教我……我那时舍不得离开蒙府,又从未出过远门,加之有些害臊,才没有答应。”
无敌见喜鹊对雁门之行充满了期待,心里也松快了些,暗自为这丫鬟高兴:“银票你且收了,做盘缠和嫁妆,今晚你我好好歇息,明日就启程上路。”
喜鹊道:“你随我去罢,你当真要另寻新欢,我教姑妈也给你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