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为王+番外 作者:顾雪柔(中)【完结】(2)

2019-05-17  作者|标签:顾雪柔

第103章 卷三 满江红

下面又有一行:等我归来,锋。

信里还装着一小撮被压碎了的桂花。

看得游淼既想哭又想笑,心中暖暖的,有股热流涌上喉头,当年在京城走鹰斗狗,不务正业,李治烽一直陪着他,如今登科一甲,荣登探花郎,李治烽只是借孟郊的诗说了这寥寥几句心里话,一时间令游淼百感交集,又觉悲从中来。

长垣一见游淼势头不对,忙道:“少爷!舅爷还有东西,让我……让我……”

长垣连使眼色,摇光便会意,马上把一个木盒递过来,长垣打开给游淼看,说:“这个是今年咱们山庄里自己做的月饼,舅爷说……吃了好中状元,可惜来晚了,只中了个探花……都是小的错,罪该万死……”

游淼真是被这群搞怪小厮弄得哭笑不得,随手拍了长垣脑袋一记,说:“算了算了,去备外袍,得进宫了!”

长垣又拿过另一个布包,说:“这是李管家亲自去扬州请人给少爷做的衣服。”

来得正好!数人都是一副谢天谢地的神情,长垣抖出那身新袍子,袍子上用的是江南最好的苏绣,深青绿纹既华贵又不招摇,袍襟上以金线绣出祥蛇,隐隐约约可见袍上云纹,若隐若现。

游淼换上袍子,长垣又取过一枚玛瑙戒指,给他戴上,打开一个小盒,内里是李治烽从不离身,三年前游淼给他保命的,母亲留给他的玉佩,系上白玉腰坠,游淼对着镜子端详,众人啧啧赞叹。

游淼本想穿身布袍直接进宫去,毕竟粗布袍也有粗布袍的意境,然而既然是李治烽专程让长垣送来的,穿这么一身,亦颇有点意味。

中秋夜,月亮圆得就像个饼一般。长垣这次来京带了几大盒山庄里的月饼,游淼便请众学子在院里赏月吃茶。

宫里来接的马车停在外头,游淼便上车去,也不带人了,叮嘱几句,挂上帘子进宫。

皇宫中悬灯如昼,十里荷塘,三秋桂子,桂花虽不似江南一地飘香,却又有中原之地的浓重意味,游淼知道今日之宴至关重要,不可说错一句话,也不可行错一步,暗自将少顷要说的话在心中盘算良久,直到马车进侧园内时,方心中忐忑下来。

“请探花郎。”一名太监恭恭敬敬,手执灯笼道。

游淼点点头,直到此刻,他仍有点做梦般的不真实感,自己这就点中一甲,成了探花?这整整一天里,无数消息来得太快,接二连三的,令他一时仍未曾清醒过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却都想着江南的家里,这时候乔珏多半是在赏月,与李治烽对月饮酒。

游淼叹了口气,神色有点黯然。

那太监手执灯笼在前引路,回头道:“探花郎可有心事?”

游淼自忖不可表现得太明显了,毕竟是来赴天子宴的,遂笑了笑问:“今岁恩科状元郎不知是哪位?”

“李丞相家的公子。”太监笑道:“榜眼乃是川蜀横山县人士。”

游淼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太监将他引到御花园一隅僻静处,游淼看到太液池的亭子中有一人背对自己,负手而站,身旁还站了一名高大男子,似是武官。

武官正与那贵公子交谈,游淼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正是聂丹与赵超!

“探花郎请。”太监引路到此处便退下了,游淼走下回廊,举步朝亭子里去,聂丹与赵超说话到一半,注意到游淼过来。

聂丹衣着仍是十分朴素,穿一身涤洗得略发白的深蓝色武袍,游淼笑着跃上亭内,说:“三殿下!”

游淼刚要与两人打招呼,“赵超”转过身,与游淼一个照面,却不是赵超,而是太子!

游淼吓了一跳,忙恭敬行礼道:“太子殿下。”

与聂丹交谈那人正是太子赵擢,一见游淼便笑逐颜开,说:“探花郎,也有一段时日不见了。”说着朝游淼挤了挤眼。

游淼知道太子言中之意是指当初与李延等人去逛青楼一事,但这种话太子说得,自己是万万说不得的,只得不好意思一笑,尴尬道:“殿下说笑了。”

聂丹又说:“还是须得早日回防驻守。”

太子沉吟半晌,缓缓道:“我会朝父皇进言,聂将军尽可放心。”

聂丹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游淼一眼,抱拳告退。

聂丹走后,太子只是不说话,眼里带着笑意打量游淼,游淼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站到一旁听他吩咐。虽说赵擢贵为太子,但游淼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状元,榜眼,探花……乃至今日赴宴的二甲登科进士,来日都将成为国家栋梁,换句话说,大家以后都要入朝为官的。

而以后的皇帝,就是赵擢了,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某个意义上,太子也得对自己客客气气的。

游淼想了想,似是有话要说,太子却道:“怎么见你闷闷不乐的?”

“臣不敢。”游淼笑道:“今日消息来得太快,以致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惶恐了。”

太子展颜一笑,以手拍了拍游淼的肩,说:“你的文章作得很好,父皇看了你的对策,昨夜在太和殿内坐了一夜不成眠,你师从孙舆孙参知?”

游淼忙自谦让,说:“臣在流州的时候,确实是跟随老师学读书。”

太子莞尔道:“昔年给我启蒙的,也是孙老师。”

游淼眼睛一亮,诧道:“殿下也被他……被他……”

“嗯。”太子笑着说:“被他教训过,还被教训得很惨,走,我带你逛逛皇宫,边走边说罢。”

游淼匆匆几瞥,不敢对着太子细看,只觉太子与赵超虽非一母所生,却还是有相似之处的,不同于赵超的直来直往,有话直说,与太子说话时,似是更舒服,也更自然。

果然天启帝立嫡宠爱太子不是没有原因。

太子一路上带着游淼穿过御花园,始终带着微笑,言谈间不失盎然风趣,游淼渐渐地也就放开了些,与他提及孙舆的一些往事,提到自己如何被孙舆教训,按着罚抄书,末了两人都忍不住唏嘘。

“孙参知是位好老师。”太子若有所思道:“小时候我恨他恨得他要死,现在再想起来,却是再碰不到像他那样的了。”

游淼莞尔点头,说:“幸而臣是在十七岁时拜入老师门下,知道这个道理。”

太子又转身端详游淼,笑道:“所以我一见你面,便觉有如旧识,果然是老师教出来的……”

游淼道:“臣惶恐,臣见太子殿下,也觉熟悉呢。”

太子先是有点意外,继而明白了游淼话中意味,会心一笑,说:“我与三弟确实有点像。”

游淼缓缓点头,太子带着他进了御花园,远处设了数席,大多数人都已就座,此刻看着太子带游淼过来,都是纷纷抬头看。李延最先起来,太子便示意众人坐下,笑着说:“众位卿家久等了,父皇正在仁和殿内祭拜列祖,马上就来。”

余人纷纷点头,太子示意游淼入席,自己则走到另一桌,与老臣们坐下,言谈之间,无非都是说些年轻人的事。

第104章 卷三 满江红

游淼这一席上首空着,料想是皇帝的,李延坐了右手第一位,不与游淼眼神交汇,次席则是殿试榜眼,也是一身锦袍,人却皮肤粗糙,黑黝黝的,颇有风吹日晒之感。料想是西川贫苦人家出身。下首则是一溜的二甲进士,礼部秦少男赫然也在列,朝游淼微微颔首,游淼行过礼径自入座,与榜眼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双方互通了姓名,榜眼名唤陈庆,游淼问了几句,发现竟然也是名门之后!虽然陈庆家中世代躬耕,却是陈抟老祖之后。游淼不由得肃然起敬,问了几句,却发现这榜眼说话甚奇怪,说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罢,又不尽然,吞吞吐吐,结结巴巴。说他心系天下罢,所谈又全是黄老炼丹之事,简直令游淼啼笑皆非。“今岁收成不好。”游淼感叹道:“从川蜀到流州扬州……只怕又要闹饥荒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陈庆说:“有时老天……不会管你人间百态,譬如说一时这般,一时又那般……生灵在老天眼里,也都是……都是……人与天合,死而无憾……”“是是。”游淼一脸虔诚受教,心里在骂这家伙的娘。陈庆笑笑,又问李延:“李兄以为如何?”“呵呵。”李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连跟他废话的心情都欠奉,游淼一脸惨不忍睹,知道陈庆这厮定是投了天启帝的心意,谈及道家之术才金榜题名。聊了几句,游淼也没怎么谈下去了,便与右手边的进士闲聊,那人倒是毕恭毕敬。片刻后,园内杂谈声一静,所有人纷纷起身,天启帝来了。天启帝今岁六十一,刚过花甲之年,平日醉心书画,近年来又不知得了哪个道士撺掇,开始在后宫炼丹求长生,戴着一顶金符道冠,一身绣龙的袍子,道士不像道士,皇帝不似皇帝,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群臣就坐。“中秋佳节,各位爱卿请随意,尽兴便可。”天启帝赵懋和蔼可亲笑道。宫女过来上菜,游淼忍不住多看了赵懋几眼,心想这就是皇帝?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看上去和太子、赵超都不像么?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像。天启帝只与李延随口说了几句,却对陈庆的兴趣十分浓厚。赵懋:“我见你文章上所谈,得天之道,这些是谁教你的?”陈庆说:“回禀陛下,乃是臣小时在家乡横山青峰上,跟随一位世外的道长所学。”游淼耳畔听着皇帝与榜眼的对答,却是心不在焉,看到天启帝身边还有个空位,但那空位却迟迟没有人来。是谁的位置?游淼转头看另外两席,赵超没有来。这个位置多半是赵超的。赵懋若有所思捋须,说:“此人今年几岁?”陈庆恭敬道:“回陛下,自臣离开横山时,师父已有一百三十一岁了。”筵席上所有人同时动容,游淼忍不住问:“世上还有人能活到这般高龄?”游淼倒是不疑陈庆,但这话听在数人耳中,便显出质疑之意了,陈庆说:“少忧寡欲,顺应天道,无为而生……自、自然能高、高寿。但……活到几岁,活得如、如何,这也没甚么可攀比的。譬如说……嗯,譬如说蜉蝣朝生暮死,也是天地间的苍生,难道就——比不上龟鹤吗?自然不会的。”赵懋沉吟未几,笑道:“有道理,这话又是得了道家真谛,活多少岁数,实则无需强求。你就是游淼?”游淼忙道:“臣是,流州人士,游淼游子谦。”赵懋想起来了,看看筵席左侧,国子监大学士,那老头缓缓点头,赵懋又问游淼道:“朕看过你的家世本,你游家在江南,也是大户了。宫中的贡茶,都是碧雨山庄产的。”游淼心道赵超怎么还不来?罢了,既然问到,不如顺着朝下说。游淼道:“臣自小离家,在京师念了几年书,后又回去,现已与父亲不和,被赶出了家门。”“哦?”赵懋笑道:“为人子弟,须得在父母膝前尽孝才是,我看你文章辞藻,倒是带着孙舆的一股锐气,他是老而弥辣,你是初生牛犊,心气高远不假,却略通大义,怎的会沦落到被父亲赶出来的地步?”游淼叹了口气,李延却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游子谦昔年在京,也与臣在一处玩过几年,后来回家去,连嫡子之位险些都被夺了,多亏了他娘生前留下个山庄,一年产出才供得他读书花用,能回京来,实属不易呢。”赵懋一听之下便即色变,说:“怎么回事?怎么连嫡子都能废?游淼,你仔细说说,若有不平处,朕给你做主!”李延眼里带着笑意,示意游淼说就是,游淼暗道李延你这小子够狠,便拣了些事,与赵懋仔细说了,包括他爹娘,以及后来的那位长子大哥,以及沈园。最后说到父亲因母亲之由,素来不喜自己的事。游淼笑道:“还是只得靠自己了。”赵懋听得微诧,转念一想,似乎被勾起了什么,长叹一声。赵懋:“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母好歹也是你父的结发夫妻,怎能如此不顾恩情?纵是父母交恶,你身为子女,又有什么错?”游淼道:“如今家中说是说两个嫡子,我也无心去与大哥争什么了,况且心思也不全在种地上,当年在京城买了个忠仆,幸得他陪伴,这些年里,慢慢地也就过来了,想朝陛下讨个恩典,去了他奴的身份,入个民籍。”赵懋冷哼一声,说:“此事好说,一句话的事,朕准你所请,倒是你那父亲,罔顾圣贤之礼,嫡庶之别,天地君亲师,全不放在眼中,连这等事也做得的?!”游淼反倒骇了,忙道:“陛下息怒,息怒。”赵懋说:“简直是无法无天!七出三不去,都照你父这样,两个正妻,两个嫡子,岂不都乱套了?你倒是说说看,黄卿……”“陛下息怒。”那国子监大学士安抚道:“此事确实于礼不合,着落流州知府去办就成。”“唔。”赵懋缓缓点头。进士们本在低声说话,一听赵懋动怒,都是不知其因,停著看来,先前游淼说话声音不大,是以未有人听见。天启朝虽说上行下效,赵懋信道,便颇有点全民仙风道骨,无为而治的做派。但祖宗礼法根深蒂固,延续千年,仍是无法撼动的。礼教一道,就连天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游德川此举纯属异想天开,无异于大逆不道,罔顾礼法纲常,怎能令赵懋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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