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谁?谁也怪不了。
李治锋出征后的第二天早朝,游淼洋洋洒洒,将奏折一扯,两万余字,终于在朝上发难了。
今日孙舆称病罢朝,游淼一人站在殿中,整个早朝赫然已成了他的战场。游淼早有准备,不少文臣也早有准备,瞬间便成剑拔弩张之势。
江南唐族,谢族,林族都是大姓,朝堂上占了六成,第一个还口的是唐伩,唐伩是唐博的远房表兄,虽属同辈,年纪却已四十有余。一听此话便道:“年初不是早已议过一次?该说的都说了,政事堂此刻重提旧事,又是什么道理?”
游淼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岁前并不知江南会有大旱。”
“可岁前认为此法不可行。”唐伩道:“如今仍不可行,南方马上就要入秋了,江州人心惶惶,五月才缴了一次税,现在又要均分田地,只怕各世家人心离散,陛下,请您三思。”
唐伩官至工部尚书,屯田,修水利,重新策分田地都要通过工部,此刻一反对,朝中其余诸人纷纷附和。御史台监察御史林正韬点头道:“陛下,人心向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朝廷已派兵前去平息,江州之乱指日可平,只需等待来年开春,一切自然解决。”
游淼道:“李治锋已带兵前去出征,但此事关乎民生,以武力断然是压不下来的,各位大人,去年大涝,今岁大旱,明年若再有天灾,要如何应对?此时已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天启南迁,各地未稳,流民数百万计,从去年到今年,南下逃亡而无田可耕的流民已达七十万计……”
“正因这样。”唐伩道:“才需求稳,三个月前,孙参知也是顾虑到这个问题。天启如今的根基在于何处……”
“在于民。”游淼不待唐伩所言,抢先打断道。
唐伩面有怒色,冷冷道:“确是在于民,均田若不推行,以南方世家之力,三年五载,便可缓慢消化下数以百万计的流民,从事生产。你再贸贸然均田,从朝中预算到地方,都需耗费大笔钱财,其中人力,物力数以百万计,为何不等到开春,交给地方去处理?”
“交给地方去处理。”游淼不客气道:“能处理过来?今年赈灾的粮食就是最好的例子,陛下从七月便下旨征粮二十万石,现在已将近十月,征上来的粮食不足十万石数,现在再不变法,冬季就将有数十万人,会饿死在扬州,江州与流州!”
林正韬冷笑道:“我不知道游大人这笔账怎么算的,变法均田后,难道田里马上就能长出稻子来?能入库供吃喝?那数十万人,还不是要等待开春,才能填饱肚子?”
游淼:“田地中自然无法马上长出稻子来,但人心马上就会恢复稳定,流民要的不过是耕地,有一口饭吃,变法一昭布,各地动乱不攻自破。朝廷再将银两拨下前去赈灾……”
唐伩道:“游大人,你一边要均去他们的田,一边又要让各望族开仓赈灾,这主意委实不错,到时就有劳你亲自前去说服他们了。”
游淼暗道这俩家伙委实老女干巨猾,根本就不是政事堂内唐博等辈能比的。自己一个年轻人才二十来岁,站在朝廷上实在不够分量。
赵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插口,望向户部尚书谢徽,谢徽一直没有出言附和唐伩与林正韬,始终沉吟不语,此刻忐忑抬头,与赵超对视。
第183章 卷四 减字木兰花
“赈灾是一笔大数目。”谢徽开口第一句便道,余人便都安静了。
“单靠朝廷,无法拨款救七十万人的命。”谢徽又缓缓道:“臣以为政事堂之见有理,有据。但陛下切莫忘了,开仓赈灾,这笔款项还要着落在江南士族的身上。”
谢徽说完这句又不再言语,李延上前一步,开口道:“两位尚书,御史大人,翰林院为陛下拟定新法,并未想过将其推至千秋万代之后,若新法受阻,不若以两年为限,待得渡过眼下危机,再另拟公文,如何?”
李延取了一折中的方法,却无人附议,毕竟心里都清楚,士族被均出去的田地,不管过几年都是收不回来的。给了人的东西,还怎么收回去?
唐伩只是坚持道:“陛下若赈灾无需各地开仓,臣自然无话可说,只是这么一来,势必会乱上加乱。若推行了新法,流民之乱还止不住,后续情况堪忧。”
“怎么会止不住?”游淼反问:“李治锋已整军列于江州境,只待陛下圣旨一到,便可收复江州全境。”
林正韬冷笑道:“李将军的兵打胡人可以,留在境内,只怕对老百姓,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
游淼淡淡道:“各位且看李治锋如何处理就是了,自古有言盖棺定论,李将军还未曾为国捐躯呢,现在下结论来评判他,是不是有点言之过早了。”
林正韬笑道:“游大人靠得一张脸皮与好先生挡了奏劾,如今又可大言不惭了。”
“陛下。”林正韬上前一步,丝毫不让:“李治锋有弹劾在身,却出军平乱,不知这又是什么规矩?是陛下钦赐特赦,还是认为刑部,大理寺,扬州府那十二封奏折都是造谣生事?若是特赦虎威将军,须得颁布诏书。若是认为奏疏造谣生事,须得派人排查,抓起造谣者,论罪行刑。此数案还未曾结案,虎威将军又前去出征,未免也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平奚开口道:“林大人,各地动乱势不容缓,你这时候还要把李治锋关进大牢里先审一番?打算审到猴年马月去?聂将军还在守前线,朝中能派谁出征?莫非林大人想亲自去?”
林正韬怒道:“这是兵部的事,与御史台何干?兵部无将可派,不思悔过……”
“够了!”赵超怒道。
游淼心道看来你们一个两个,铁了心要跟我耗,那么大家就都在朝廷上说废话,说到天黑罢。不让一步,就谁都别走。
“变法之事。”游淼道:“不知各位大人还有何意见?”
唐伩冷哼一声:“想说的话,三个月前便说得清清楚楚了,如今再说一次,无非也就是徒费唇舌。”
林正韬道:“政事堂若铁了心要变法,也得顾忌各地民意。否则变革未推,先起祸患。”
“民意?”游淼问道:“七十万无家可归的流民,其中五十万南逃的北人,二十万扬州本地佃户,这还不算民意,谁的话算民意?”
唐伩冷笑道:“自然是孙参知与游大人最懂民意了。”说毕微一拱手,竟是不屑与游淼争辩的态度。
工部侍郎道:“陛下,此事耗费日久,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推行新法,须得三年之久,远水解不得近火,且时局易动,此刻民生与前线,与中原战绩又息息相关,一日瞬变,还望陛下三思,莫轻涉乱局。”
林正韬道:“陛下,此刻应以力求稳定为重。新法牵扯太多,实在不宜在这个时节推行。”
谢徽沉吟半晌,复又开口道:“不如待到明岁开春,再看情况,各位大人意下如何?开春后地要耕作,粮种调拨,这些都需要人。只需假以时日,此事将自行解决。”
游淼眉头深锁,要出言反驳。赵超却以眼神示意游淼,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早朝足足论战三个时辰,时已过午,诸臣子都有点经受不住,但游淼缓缓摇头,认为还不行。现在赵超若说一句“朕心意已决,不必多言”固然可压住众人,一意孤行变法,但这并非唐、林、谢等人愿意的。
他们就是各大世族在朝中的代表,这几个人不点头,江南士族必定不会答应,强行推动新法,将令地方心怀怨恨,设法重重阻挠。只有逼得朝中的官员们点头,新法才有可能。
“此事押后再议。”赵超说:“待李将军出征归来,再看后续战况如何,退朝。”
大臣们松了口气,足足站了三个时辰,个个都累得快虚脱了,赵超一走,群臣便散去。
李延从背后赶来,游淼一肚子火,道:“妈的,气死我了。”
李延也无计可施,说:“我没法开口帮你。”
“我知道。”游淼点头,他倒是不怪自己孤军奋战,毕竟这是连孙舆都无法解决的事——六部尚书今天都在朝廷,却没有一个人有立场帮自己说话。林洛阳主管吏部,平奚主管兵部,他俩都对新法之事无权插口。而秦少男虽在户部,谢徽的官职却比他更大,更不能逾上司说话。
李延则与唐家联姻,翰林院只管起草章程,不管决议之事,也无权过问。
这样一来,就剩下游淼。当初还觉得北人一脉占去了六部的大半江山,如今落到实处,见工部、户部都被士族所把持,御史台更是落在林家手里,方知头疼。
林洛阳安慰道:“你也别太较劲了,先回去歇歇。”
游淼点了点头,早饭也没吃,本来身体就虚,只得先赶回政事堂吃早饭。然而一众人等还在议论,午门外便有谢家家丁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