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半晌说不出话来。
“少爷。”大梁说:“你这是……”
游淼笑吟吟道:“怎么?”
游淼知道大梁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了,他解释道:“你看,这里还有个滑槽。”
游淼指向峭壁上的竖直滑槽,说:“把水轮的轴承嵌在里头,这样江水上涨时,中间轮子就会跟着上升,不怕被洪水淹了,旱季水面下降时,水轮也跟着降,一年四季都能转,这些取水的斗,用一块板子,带着一个大的水箱……”
“懂、懂。”大梁连连点头,说:“这个俺懂,就是从来没见过这种……”
大梁反复端详,游淼又说:“你觉得哪儿不成的,给我说一声。要不你过年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帮我把零件做出来,工钱一个子儿不会少你的。”
大梁道:“这个俺没法说,得回去问问师父。”
游淼说:“那你得空帮我去问问。”
小梁道:“俺家师父最喜欢你这种稀奇古怪的……”
大梁马上怒了,训斥道:“怎么说话的?少爷学的这叫天工术!是你不识货!”
小梁只得乖乖噤声,大梁看出这水车不是寻常玩意,遂道:“我回安平县一趟。”
大梁把游淼的图摹了一张去,傍晚时李治烽也回来了,说:“都画好了。”
游淼还在写写算算,头也不抬,李治烽说:“明天就开始挖?”
游淼笑道:“你一个人能挖动?”
李治烽说:“试试,都是力气活。”
游淼欣然道:“好,咱俩一起,挖条水渠。”
李治烽嗯了声去做饭,游淼伸了个懒腰,夜一来,沈园里便静了,只有小狗在外头跑来跑去,知道要吃饭了,绕着李治烽打转。
“吃鱼吗?”游淼和那只狗一样的兴奋。
“唔。”李治烽嘴角带着笑,剖鱼肚,取鱼鳃,那大鲤鱼兀自一跳一跳的,引得小狗狂吠。
李治烽把两条鲤鱼都洗干净,厚厚地涂了一层盐与豆瓣酱,鱼肚里塞满姜片,八角,茴香。鱼鳞外抹了层猪油,四根铁签子交叉穿着,在院子里生了堆火,便架在火上烤。
香味一起,游淼的口水马上就下来了,说:“我去蒸饭!”
“能吃了么?”游淼把蒸锅盖好出来,问。
李治烽看了游淼一眼:“没有。”
游淼:“能吃没有。”
李治烽面无表情道:“没有。”
游淼:“能吃没有。”
李治烽:“没有。”
“能吃没有……”
“没有……”
两人不停重复无聊对答,直到鱼鳞被烤成漂亮的金黄色,兹兹地朝下滴油,游淼终于眼冒金星,倒在李治烽怀里,不动了。
李治烽笑了起来,一手搂着游淼,一手拿着两条鱼进堂屋里去,游淼一坐下便开始大吃,这次的味道刚好了,鲤鱼的鱼鳞焦脆可口,鱼肉白嫩清香,又以鱼腩肉最为入味,葱姜等香料裹在鱼肚里,猪油沁入鱼肉中,当真是人间第一美味。
第43章 卷二 蝶恋花
游淼狼吞虎咽地扒下两碗饭,撑得在床上犯懒,动也不想动,李治烽才把鱼汁拌了点饭喂狗儿,自己在廊下蹲着把饭吃了。
翌日清晨,游淼是被外头的谈话声吵醒的。
“他没有起床,你不能进去!”李治烽简直是勃然大怒。
另一个老人的声音比他更暴:“你还敢杀了老头不成!”
游淼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起身,赤脚跑出院子里,看到大梁站在一个老头子身后,老头子举着拐杖朝李治烽大骂,李治烽却丝毫不让,一手抓住他的拐杖。
游淼:“哎等等。”
李治烽的脸色缓和了些,游淼朝那老人家说:“您先在堂屋等等。”
“是你让老头子过来的。”那老头说:“既是请了我,又怎么能让长辈等候?!”
游淼心里登时火了,心想你谁啊你,正要反驳时,那老头又教训道:“少年人如此贪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好吃懒做,能成什么气候?!”
说着又拿拐杖来打,李治烽脸色一变,正要推开那老头,游淼却生怕李治烽下手没轻重,待会出什么人命了说不清楚,忙制止李治烽动手,说:“老人家教训得是,受教了。”
那老头重重哼了一声,拐杖点地,游淼说那话时并非真心的,然而在这一刻把“受教”二字说出口时,心里却明白了些什么。
游淼说:“以后不再贪睡了。”
“人要自己给自己个交代,你想白手起家,创下点基业,做一番事?你就不能懒惰。”老头扶着拐杖,义正言辞地教训道:“吃过早饭到前厅来。”
游淼连连点头,老头跟着大梁走了。
李治烽这才进去服侍游淼穿衣洗漱,游淼洗漱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那老头子的教训,确实如此,许多大道理由父亲游德川口中说出来,游淼不会服。但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由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出口,反而有种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的感觉。
“你去取点碧雨青峰。”游淼说:“泡茶给那老头子吃,得客气点。”
“好的。”李治烽说。
李治烽转身出去,游淼自己洗脸,李治烽回来时游淼问:“他说什么?”
“说你孺子可教。”李治烽答道。
游淼洗过脸,抬眼看了眼李治烽,笑了笑。
游淼尽快吃了早饭,过去厅堂内坐下,大梁这才朝游淼正式介绍道:“游少爷,这是我师父,人称黄师。”
“晚辈游淼。”游淼谦虚道:“见过老师。”
游淼躬身见礼,黄老匠也不谦让,大喇喇受了他这礼,说:“梁斌昨夜回来,给我看了这图纸,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游淼不敢居功,说:“是晚辈看了《墨经》、《公输经》、《天工开物》三本后自己设想的。有什么地方不妥,还请老师指教。”
“不妥的地方多了。”黄老匠起身道:“你打算装在何处?带我过去看看。梁斌,你依旧去做你的事,游淼,你带路。”
游淼注意到黄老匠在场时大梁一直敢不说话,直到这时方恭敬答了句“是”,可见黄老匠驭徒甚严,也不敢无礼,便规规矩矩在前头带路,请黄老匠朝崖上走。
“老师。”游淼让黄老匠看图纸,又示意他看悬崖上,说:“我正想在那里装个水车,不过水渠还没能挖。”
黄老匠人朝游淼道:“这工程要办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花的钱也不会少,你真想做?”
游淼只知原理,却从未实践过,遂问道:“要多少天?”
黄老匠人说:“水车不说,光说你这水渠,要挖到前面村口去,没五十个人,一个月,也着实挖不成。”
游淼又问哪里请得到人,黄老匠只是摇摇头,说:“先将水渠挖了,我去与你找工匠。”
征徭役是得找官府的,游淼人生地不熟,又临近年关,说不得只有到了年底,才好去县府走动,黄老匠人便住在扬州,这时间里去了,带着图纸,答应帮游淼先将水车的零件陆陆续续做点出来,游淼知道有这老头儿帮忙,水车多半能成了。
但要雇五十个挖渠工更麻烦,游淼只觉这事简直扯来扯去扯不清,跟一团乱麻似的,开始只是想找点事儿打发时间,没想到一件连一件,种田要水车,水车要伐木,又要挖渠,得请徭役……扯出林林总总无数麻烦,还得花不少钱。
五十个人可不是随便能请的,钱根本就不够啊!
游淼心里忐忑,把黄老匠人送走就回了沈园,两个工匠依旧在敲敲打打,李治烽则在井栏边洗一把铁铲子。
“回来了?”李治烽问:“他说什么?”
“得花钱,请人。”游淼说:“横竖都是钱的事,你……你在做什么?”
李治烽道:“挖渠。”
游淼想到昨天他俩说的,遂道:“走,我也去,一起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