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装傻,”萧素寒口气不好地道,“我知道你听得懂官话。”
瑶瑶微微显出诧异,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萧素寒。
“你根本不是初次来到云水,”萧素寒垂下眼睛,“你从很早之前就是苗王的人,对么?”
瑶瑶神色一滞,她这个反应显然是听懂了萧素寒的话,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再伪装,只笑了笑,用略显生涩的官话答道:“为什么这么说?”
萧素寒目光向下,看着她的脚腕:“因为这串银铃。”他也是前些时候察觉到这银铃有摄魂之效,明白了云水的女子们所佩戴的脚铃跟别处不同,但还未曾疑心到瑶瑶身上。直到方才,瑶瑶从他身边走过,他才忽然想起,那夜在央卡的屋子里,便听见外面银铃声响,从那时起,瑶瑶便戴着这串脚铃。
他说完,又抬起脸,压抑着怒气问道:“我只是不明白,央卡为何说你是他的孙女,难道你对他施了什么迷惑人心的秘术不成?”
瑶瑶忽然笑了,她长得一派天真,这笑容却显得y-in冷:“他本就是我的爷爷。”
萧素寒心中微有些动摇,他看着瑶瑶:“那夜吹奏木叶,引来蛊虫对央卡下了万蛊穿心的人是谁?”
瑶瑶笑得更加开怀:“原来你还不知道,那个人当然是我。”
萧素寒终于变了脸色:“你……为何要对自己的爷爷下这样的狠手?”
瑶瑶满不在乎地道:“他自己犯了教规,本就该受此刑,又能怪谁?”
萧素寒登时明白过来,他惊道:“你们果然是食蛊教的人,那苗王就是现今的教主么?”他一时明白,一时又觉得糊涂,“你一路把我们引到这里,难道是为了防我们对付食蛊教?可那时在巫州初遇,你送伞之时,我们根本还未知晓食蛊教复立之事,你为何盯上我们?”
瑶瑶似乎觉得好笑:“谁盯上你了,那伞可不是送给你的。”
“是边旭?”萧素寒一步上前,口气危险地问道,“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瑶瑶没有立刻回答,而萧素寒心急如焚之下已拔出佩剑,直指少女颈项:“老实告诉我,你和你们那苗王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倘若他有任何差池,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少女的脖颈十分细嫩,他的剑锋却是锋利异常,此刻情绪激动,已把那细嫩的肌肤割破了,一点刺目的红色慢慢渗了出来。萧素寒不自觉将剑收了半寸,他还无法轻易杀掉这个和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却还是竭力做出凶恶的样子,狠狠盯着她。
瑶瑶却并不惧怕,她笑了笑:“告诉你又怎么样呢,你现在才察觉,已经太迟了。”
萧素寒一惊,他恍惚看到少女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飞扑而来的黑影,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一声闷响,他已重重地栽了下去。
☆、第十九章
被火光照亮的青石板路盘旋向上,过了藤梯,便到了最高大的那棵巨木下。树木间的火把都已熄灭,只有树下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穿着白鸟衣的少女们围着篝火翩翩起舞,白纱裙的少女们则是轮番送上了宴席上的菜肴和美酒。
“这里都是女人,”沙漠蝎子抱着手,悄声向南宫翼道,“而且没有一个是老妇。”
南宫翼显然不觉奇怪,他没所谓地道:“这苗王在此地出现不过十年,最早来投奔他的少女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多岁,还没来得及老呢。”
蝎子摸着下巴,微微叹气:“十年时间,这么多女人,这苗王竟连个子嗣也没生出来,你不觉得古怪吗?”
他说话时,一个少女正蹲下身来,向他面前的杯盏里倒酒。那酒液墨绿,正是沁了蝰蛇王的胆汁,入口浓郁清苦,到喉咙里才开始作烧,像是吞了一团火下去。
“蝎子,你向来谨慎,怎么在这里却放开了似的大吃大喝,不怕酒菜里有毒或是蛊?”南宫翼看他自在地饮酒,不由问道。
这话自进入云水那夜,沙漠蝎子便问过萧素寒,他自己如今被问起,却坦然自若地道:“你不也说了么,这里的苗王神通广大,他是不屑在酒菜中下毒的人。”他说到这,又笑了笑,“他若要对付我们,定是用最嚣张的手段,让我们痛苦挣扎,却又无可奈何吧。”
今日的宴席是真正的长龙大宴,南宫翼和沙漠蝎子隔桌对坐,陪座的皆是美貌的苗女,边旭和萧素寒的位置隔得远了些,周围充斥着女人的娇笑和银饰摇晃的声响。除了墨绿的蛇胆酒,席上还有罕见的胭脂鱼,绯红的鱼身被煎煮过后泛出金黄的色泽,盛在碗中浓白的汤中飘着松茸的香气。很难想象,在这蛮荒之地,能享用到这么奢美的盛宴。
蝎子饮完酒,略有些奇怪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今天这场大宴有这么多的酒菜,这么多的女人,怎么却不见苗王和苗后?”
南宫翼笑了笑:“你没听方才那几个阿妹说么,今夜苗王要祭神木,举办招龙大典。云水二十五年才有这一祭,可见郑重,现在自然是去为祭典准备了。”
篝火旁的苗女们依旧在跳舞,她们脚腕上的铃声响得整齐,节奏轻快,听在耳中让人心旌摇荡。沙漠蝎子看她们穿着白鸟衣在火光旁跳跃,脚铃清脆,他觉得血液渐渐发热,不由自主一杯接着一杯饮酒。
南宫翼却忽然伸长脖子,看向长桌另一头:“奇怪,萧少庄主方才离席,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难不成吃坏了肚子?”
沙漠蝎子一听,猛然警醒了过来,他闻到空气中烟火的灼烧气,馥郁的酒香,女人们身上甜美的香气,而交织在其中的迷踪香气息却忽然断了!
他放下酒杯,响亮地打了个酒嗝,慢慢站起了身,身旁的少女试探着伸手要扶他,他却嘻嘻笑着将少女的手推开,而后跌跌撞撞离席走了出去。
等走入密林之后,沙漠蝎子半眯的眼睛猛然睁开,他纵身一跃,飞快向萧素寒的树屋方向跑去。
这夜是十五,月亮出奇地大,明晃晃地照在树间,映下斑驳的树影。沙漠蝎子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双手一顿,已握住了那对锋利的短刃:“是谁?”
而后眼前一黑,竟是被一双手蒙住了:“你猜我是谁?”
蝎子从未这样被人悄无声息地偷袭过,以他的本能,几乎立刻就要反手向身后刺出,可是他没有,因为他记得这双手,这是他摸过最温暖的一双手,柔若无骨。
身后的气息打在他耳朵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滑动了喉结:“萧……少庄主……”
“一猜就中,真没意思。”对方咕哝了一声,撤开了手。
沙漠蝎子转过身,正对上萧素寒的脸,他怔怔地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等你啊。”萧素寒笑了笑,“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沙漠蝎子看着他的笑容,略微有些失神,紧接着手就被拉了过去。
“跟我来。”萧素寒拉着他往密林深处走去。
林中的水潭清澈透亮,萧素寒坐在潭边的大石头上,月光从头顶落下,照得他额头一片雪白。沙漠蝎子悄悄地坐在他身边的地上,他没问萧素寒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去赴宴,他觉得自己心里是有点高兴的。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只有自己和萧素寒两个人。
“阿弃。”萧素寒抱着膝盖,偏过脸来唤他。
沙漠蝎子惊讶地看着他:“你……你叫我什么?”
“阿弃,这不是你的名字吗?”萧素寒把手伸到他的脸侧,他的声音有如蜜糖,“是你告诉我的啊。”
沙漠蝎子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他张大嘴巴看着萧素寒,看他清澈的眼睛里映出自己渺小的倒影:“萧……萧素寒。”
“阿弃。”萧素寒又唤了他一声,他慢慢靠过来,将头靠在沙漠蝎子肩上,过了片刻,他轻轻地问,“你为什么要哭啊?”
蝎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好像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延绵不绝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萧素寒会跟自己贴的这么近,近得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之前第一次见到这个落梅山庄的少庄主时,他就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猛地跳动了一下,他装作若无其事,还嬉皮笑脸地调笑了对方,可转身之后,他才察觉心里跳得几乎有些发疼。
萧素寒用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他的目光温柔又深情,而后伸长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阿弃,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长龙大宴已到了尾声,随着一声呼喝,桌旁的苗女们纷纷起身,她们赤着脚向身后的巨木跑去,围在树前深深地匍匐下身体。
那是一棵十几人都无法环抱的古木,几乎难以判断其年岁,安放在路边的鲸油灯将古木四周照得一片堂皇。南宫翼慢慢从酒席上站了起来,他看向长桌的另一头,边旭也站了起来。只因边旭从大宴开始时便在角落里闷坐,连萧素寒离去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所以南宫翼还以为他如同预想的那般被银铃声摄住了神智。谁知此时与他对望,却看见他目光锋锐,显然是清醒着,他依旧滴酒未沾的模样,抱着手,沉沉看向古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