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却不回家,将散发往后一捋,自觉风流潇洒,便奔庄少功一行人去了。
庄少功浑然不知情,只觉无名和无敌走得奇慢无比,一盏茶工夫,还未从街头走到街尾。
顾念无名的病情,悄声和无敌打商量:“夜盟主家,还有多少脚程,不如雇辆轿子?”
无敌笑道:“少主不必心急,秤杆子向上不是买卖,我们姑且逛一逛。”
无名眉梢微抬,不言不语,难得和无敌达成一致。
庄少功点头:“也是,贽礼拜帖尚未筹备……”
他至此,早已情窦暗生,不愿去拜会夜家的女公子,又不愿违抗父母之命,能拖一日是一日。
未行几步,却听见一阵清亮的吟哦:
“——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辨得伯牙琴?于今交道女干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
“各位英雄好汉,在下初来贵地,这厢有礼了!”
近前观瞧,是一位锦衣公子,提剑抱拳:“余听闻比武招亲,南下觅良姻。五陵意气,绢帛满载,江河覆迷津。佳人未见盘缠尽,贾剑望怜矜。他日腾达,礼成合卺,必报以千金!”
这公子模样清秀,身段纤韧,竟更胜无名几分,好似画中仙子,神采飞扬。
几句话的工夫,剑已出鞘,银光闪动,气劲贯直剑身,振得锋芒抖擞作响。
舞罢长身而立,身后的石墙霍地抖落泥灰,显出颜体雕刻的“贾剑”二字。
当真是少年侠气,卖把剑都是那么的气派。围观的百姓拊掌叫好。
庄少功也向无名赞道:“这位公子真是大才,能一边舞剑刻字,一边出口成章,作《少年游》。听他说来,他也是来参加夜盟主的比武招婿的,只是半途沉船落了难,盘资耗尽了,这才不得不卖剑。都是出门在外的游子,不如,我们买了他的剑?”
无名用巾帕捂着口鼻:“同是参加比武,今- ri -你帮他,明日他便骑在你头上。”
他的声音虽轻,却是自丹田而发,穿透喝彩声,一丝不漏,落入那锦衣公子耳中。
锦衣公子用心地看过来。庄少功却在专心致志地说服无名:“男子汉大丈夫,心胸怎可如此狭隘。常言道,君子成人之美,不夺人所好。姻缘本就勉强不得。夜姑娘若是青睐这位公子,郎才女貌,那便……再好不过了!”
那锦衣公子见他向仆人掉书袋,神色竟比自己还要着急,不禁噗嗤一笑。
无敌见状道:“你这剑怎么卖?”
锦衣公子打量着庄少功,狮子大开口:“五十两。”
无敌很不以为然地把头一摇:“你手中那把剑,工艺差得很,不值二两。”
庄少功汗颜,平日里,他认为无敌是个不拘小节的狂放人物,这会要周济落难的公子,却突然斤斤计较讨价还价起来。无名似乎还颇为赞同,冷冷地道:“你身上的衣服,倒值三百两。”
锦衣公子脸上一红,不自觉地抱手护住胸,争辩道:“我这身衣服,是要穿给夜姑娘看的。俗话说的好,人靠衣服马靠鞍。再好看的人,穿的衣服差了,也是要被看轻一等的。这剑就不一样了,乃是我用了多年的,兀那恶仆不识货,觉得工艺差,在本公子看来却是无价之宝!”
“我不识货?”无敌哈地一笑,五劫之中最懂兵器的就是他,叉腰作恶仆状,“就算我不识货,我也知道什么叫- cao -守——我若是习武之人,仗剑行走江湖,就是卖身也断然不会卖剑!”
“……”无名转头觑着无敌,堂堂死劫,竟以卖身为- cao -守。
无敌醒悟:“说错,就是卖衣服,也不会卖剑!”
锦衣公子哼笑,把眼珠一转,一副“我不和你这种粗人计较”的模样。
庄少功出身富贵,并不觉得五十两如何惊人,又知道这公子不但会武功,还通文墨,器宇不凡,必定不是出自寻常人家,肯在街头卖剑,已是极不易了。因此惺惺相惜地道:“家有敝帚,享之千金,何况是一把剑。这位公子若不嫌,就卖给在下罢?”
说罢,取下行囊翻找一阵,也不顾钱财露白,取了银票,递给锦衣公子。
无敌有些气闷,他行走江湖已久,识得这锦衣公子,乃是江湖中成名人物的后辈——
不是旁人,正是乾坤盟夜盟主的千金,夜烟岚!
奈何无名不许他拆穿,还要他扮白脸,来衬托少主的仁厚。
夜烟岚自以为骗过了这主仆三人,将银票一折,收入袖中,又将剑掷给庄少功。
捋着鬓发,眼若秋水,得意又羞赧,定定看一眼:
“大恩不言谢,我这把剑,你可要收好了,我是要回来取的!”
庄少功手忙脚乱地抱住剑,“哦”地应了一声,却不知,彼此未通报姓名,届时如何还剑?
因此又急忙抬头四顾,“哎”了一声——
市井熙攘,车水马龙,哪里还有锦衣公子的身影。
第19章 初来乍到
庄少功别了那锦衣公子,由无名和无敌领着,在金陵城内逛了小半日,始才走到一座巍峨的内城门前。无敌迈步要往里走,庄少功看见那白玉桓表上“望君归”的犼兽,忙拉住他:“此处恐怕是前朝皇城,还是不要擅闯了!”
“不妨事,”无敌闲闲地驻足,“这皇城,如今已是夜家宅邸。”
庄少功霎时面无人色,以旧皇城为宅邸,摆明了要造反么?
无敌道:“少主有所不知,这前朝皇城,乃是当今皇上,下旨赏给夜家的。”
庄少功不信:“我听马大哥讲过,乾坤盟、八门和魔教都是钦犯,和朝廷形同水火。当今皇上尚且不允许江湖人士在城内纵马疾奔,又怎会将旧皇城赐给夜盟主。这岂非养虎为患?”
无敌没料到,自己乔装车夫时说的话,庄少功记得这般清楚。身为人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看来少主此次出门,学到了不少东西。属下给少主讲个故事罢。”
无名闻话,在烈日下眯起眼睛,转过身,淡淡地望着无敌。
“从前,有只狡兔,身姿矫健,居无定所,猎人无论如何也- she -不中它,”无敌一面掏请柬,交予驻防的江宁军,一面挤眉溜眼地道,“后来,猎人学聪明了,为它建豪宅,还奉送许多美食。日复一日,狡兔长肥了,生了一窝小兔,亲朋好友皆来投奔它。突然,有一日,猎人又来了——”
“狐狸劝狡兔,你快逃罢!狡兔说,不行,我若逃了,这帮兄弟朋友怎么办?猎人待我甚好,不一定会杀我,何况我势力这么大,猎人也不一定敢动我。狐狸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说山中的狼和狈很厉害,不如向它们求助。于是,狼和狈,就随着他俩的主人,来到了狡兔家。”
说到此处,无敌撩了无名一眼。无名心水清,晓得这是在指桑骂槐,只作没听见。
庄少功正听到要紧处,关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狼和狈的主人,来到兔宅前,问狼,”无敌学着庄少功的语调,文绉绉地,忧国忧民地,“——无敌啊,当今皇上,怎会将旧皇城赐给夜盟主,这岂非,养虎为患?”
庄少功道:“……”
这故事中的狡兔,无疑是指夜盟主,猎人是朝廷。夜盟主如今势大,且拖家带口,有许多顾忌。朝廷见时机成熟,要剿灭夜家,因此,夜盟主以比武招婿之名,广聚天下豪杰来解困。
庄少功虽然缺乏江湖阅历,却自年少便随父亲熟读六韬三略,推敲片刻便明白了。
此时又见识了些世面,不复出门时的慌乱,喃喃地道:
“如此说来,比武招婿是个幌子,夜家竟面临灭顶之灾……”
无敌以为庄少功怕了,添油加醋:“可不是?少主现下走,还来得及。晚了,这金陵城免不了一场滔天血战,说不定会化作火海。连神女门的扇舞也说了,少主此次来金陵,夜盟主和无——”
“无”字未尽,他身形一闪,几枚毒针嗖地擦过他的衣袂,钉入朱墙。
抬头看去,无名的目光,已变得有些严厉,分明是在警告他收声。
庄少功浑然不觉,踌躇道:“金陵若是化作火海,老百姓可如何是好?夜盟主也真是,枉为一代英雄,要打便打,要降便降,何必牵连无辜?无敌你也是,早知如此,何不告诉我?”
无敌失笑:“少主,属下也是猜的。路上便在琢磨,哎,少主你管管我大哥,他要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