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派的其余道士,见萧尽义进舱许久,担心他的安危,忍不住出言询问。
萧尽义只得向无敌告辞,心头纠结万分,面上却一派沉稳地率众离去了。
第46章 浮山浩劫
三日后,池州府,无敌下了船,买来一副薄木棺材,在棺盖上戳出几个孔洞,往里铺上棉被,把瘫卧不动的无名放了进去。
此后,他把棺材扛在肩头,片刻不停,飞奔白荡湖。
时值深秋,一望无际的白荡湖,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南徙的白鹭。
这些白鹭,或振翅翩跹,或嬉戏水中。天地之间,尽是鸟影,蔚为壮观。
无敌形单影只,埋头钻入湖畔金黄的芦苇荡子。芦叶在他脸上划出血痕,所过之处,芦花似雪漫天飞舞。他一个戴斗笠的少年扛着棺材,在纷扬的芦花中疾行,真是说不出的苍凉诡秘。
无敌为眼前荒芜的景致感染,不由得对棺材道:“大哥,此地的景色美得很那!”
无名躺在棺内,含着武当派的小续命丹,早已陷入昏睡,哪里能听明白他在讲什么。
“大哥,听见拍翅声了么?那是白鹭。还有风穿过芦苇丛的动静。好大的风,嘿,大风起兮云飞扬,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大哥你是最喜欢安静的,一定会喜欢此地,葬身于此,也没什么不好,但你想见少主,就不能死。大老爷们,要有始有终,不然,岂不是白活了?”
无名虽听不清他所言,一字一句却还是落入耳心,让潜伏的思绪扣住,梦中有了白鹭芦苇。
出了芦苇荡子,是一座大青山。横看成岭侧成峰,绵延数十里地,唤作浮度山。
山中的岩洞星罗棋布,不计其数。药王谷与世隔绝,就藏在此山的岩洞内。
无敌进山去寻,满目苍翠,到处是奇峰乱石,泥路- shi -滑逶迤。
他右手折裂,左手扛着棺材,好几次跌倒,为了保住筋骨尽碎的无名,便在倒地时以背着地,把棺材稳稳托起。还不忘苦中作乐,和无名唠嗑道:“大哥,我总在想,我们五劫的大嫂,会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识好,年少时,我给你炖梨汤,想让你润润肺,你也不领情。想来,遇见好姑娘,也会错过。要是和哪个刁蛮的野丫头好上了,我可没脸叫大嫂。我心目中的大嫂,应当温柔娴淑,懂得体贴人,最要紧的,是对我要好,我捉弄她,她也不会生气。哎,万万没想到,大哥你喜欢走后门,是个断袖!”
如此这般,寻至暮色落下,也未寻见药王谷所在的岩洞。
入夜后,无敌生起篝火,用牙齿咬紧固定断骨的布条,谛听周遭的动静,只觉深山老林,再没有一个活人。他把无名从棺中抱了出来,好让无名透透气。
无名含着那小续命丹,终日昏睡,天人五衰是暂时止住了,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迹象。
无敌借着火光,凝视了半晌,自言自语地解闷:“断袖,除了断子绝孙,也没什么不妥。少主书读迂了,反倒是白纸一张。他若是女子,只怕我也会喜欢他,和大哥你争一场。他不是女子,贵为庄家少主,却愿意如女子一般,在大哥你身下……”
说到此处,想起和无名干的荒唐事来,不觉出了一阵神:“大哥,除了我爹娘,还没有谁和我如此亲密。我算是想明白了,人活得太久,会寂寞,会变成畜生,不论是大哥你或是旁人,不论是男是女,只要不惹人厌,我都可以动情。早知有今日,我就找个相好的,可是相好的也不太好找。大哥你和少主就不同了,明明两情相悦,你却要强迫少主娶妻,临死又放心不下,惦记着少主。大哥你哪来这么多事?”
他恨不得拧无名一把,却无处下手,困意袭上眼帘,只得守住无名,侧身而卧,闭目小憩。
无敌一闭眼,不觉做了一场梦,梦里翻云覆雨,而怀中人忽男忽女。
他问怀中人,你到底是男是女?
怀中人道,是男是女很要紧?
他心道,是男是女不要紧,但忽男忽女就不太对了。
怀中人冷冷一笑,撕下面具,露出无名的样貌。他大吃一惊,要逃走,却见庄少功和另一个无名闯了进来。庄少功道,无敌,我早已看出,你有女干通之嫌,派了一个假无名来试探你!
真无名道,我已将你的丑事,告知三弟四妹和五弟,我是不会替你遮掩的。
他说不出话来,又让假无名压着云雨,喘不过气地问,大哥你真的是假的?
假无名道,什么真的假的,我已经死了,死在回阳朔的路上,你忘了?
无敌惊出一身冷汗,半睡半醒,忽觉有一只手,- shi -漉漉、冷冰冰地,在自己腹下抓挠。
不一时,那怪异的手,拱入衣底,端的是粗粝沉重无比,一推一挪,往他胸口拱来。
他以为还在梦中,让那假无名纠缠,道了声“死王八”,提拳就打,却见衣襟隆起一团——
一个青红的小尖脑袋,正探在衣襟外,睁着两粒豆大的黑眼,歪头不转睛地盯着他!
无敌纵然艺高胆大,见这斑斓- shi -冷的活物贴肉伏着,也不免汗毛倒竖。
他一跃而起,大呼小叫地脱去衣衫,把活物捉将出来——
竟是一只酒坛底大小的活王八!
好王八,让人捉起也不惧,摇头摆尾,蹬爪使劲刨无敌的手背。
无敌瞧瞧不省人事的无名,再看看害自己做噩梦的王八,气不打一处来:“莫非,我平日里骂大哥是王八,大哥当真元神出窍,化作一只王八,来报复我?”
殊不知,浮度山临湖。碧波浩荡,水产殷充。岩洞四通八达,乃王八藏身养气的佳所。
这只王八拱入无敌衣底,并非要报复他,只是不觉爬出了岩洞,畏冷,才偎着他取暖。
无敌心中有气,捡来些枯枝,打算熬一锅王八汤,奈何巧汉难为无锅之炊。
王八趁机使劲,一扭硬壳,小短腿颠颠地,进了无名的怀中。
无敌想要捉它出来,却见它缩脖蜷爪,伏在无名腹前,是个乖巧的可怜相:“这王八怕是成精了,还知道物以类聚,找大哥这老王八罩着它!”
无敌见王八和无名一副相依为命的模样,噗嗤一笑,将无名连同它一并放进棺内。
他把棺材扛上肩头,忽觉天旋地转。满山的石泥草木,齐齐起伏震颤,仿佛有个巨物在地底吐纳呼吸。随后,自岩石裂缝中,冒出一股股热烟,刺鼻好似炭火味,又好似炸裂的昆仑磺。
无敌不明所以,连忙屏住气,心道,这贼精的王八,莫不是山鬼之子,见了鬼了?
转念又想,青天白日,哪来的山鬼?兴许是药王谷在捣鬼,炼药的炉子炸了也未可知。
他调起轻功,一面谛听震颤的动静,一面往山势低矮处疾寻去,果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岩洞。
这岩洞上方的崖壁,凸出来一块,如同门楣,缠绕着许多树根和藤蔓。
洞口刻有一副行书,刚似铁画,媚若银钩,念来是:“当归方寸地,独活世人间。”
横批曰:“药王谷”。
无敌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托棺落在洞前,要往里闯,却有个挎背篓的药童往外奔。药童见了棺材,折身复往里逃:“谷主不好了!”
洞里一人传音道:“什么不好了,本谷主好得很。”
“谷主,大事不好,你老人家怕是医死了人,家眷上门找晦气了!”
无敌箭步追上药童,始觉岩洞不深,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四面环山的谷地。
在这深秋时节,谷中温暖如春,百花齐放,香气袭人。
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飞身掠过花海,已在药童身前立定:“谁找本谷主的晦气?”
无敌见这男子仪表不凡——满面乱发和尘泥,出言问道:“阁下就是药王谷苏谷主?”
“怎么?”
“我常听大哥讲,苏谷主是扁鹊复生,能妙手回春,教人药到病除……”
“你大哥是谁?”
“病劫无名。”
“不认识!”
无敌本想吹捧苏谷主几句,岂料苏谷主脾气之臭,不在无名之下。
他憋了口气,憨笑道:“我今日上门叨扰,是来向苏谷主讨‘十香返生丸’。”
说到此处,山谷又是一阵摇动,碎石泥块,纷纷落入花海和药圃之中。
苏谷主不住地回头去看,不待无敌许些好处,没口子对药童道:“带他去取药!”
说罢,又是一跃,来去如风,不见了踪影。
药童领了命,引无敌穿过阡陌小径,进了一座石壁青瓦的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