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上)【完结】(7)

2019-05-17  作者|标签:螟蛉子 甜文 情有独钟 强强 青梅竹马

瞧这暗中下毒的红衣少女,再瞧坐怀不乱的无名,庄少功心中雪亮,这就是——因爱生恨。

无名一言不发,自顾自地,享用着下了毒的美酒佳肴。

庄少功又想,无名也不是没有情,只是无法回应少女的心意,才甘愿吃下这些菜。

想罢,从未体会过儿女私情的他,感慨万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谅你也不明白,”红衣少女嗤嗤地笑道,“我们这是在文斗。”

庄少功莫名其妙,硬生生地道:“文斗?”

红衣少女道:“我这十八样菜肴,叫做‘襄王有梦’,以三十六种毒物调味——即便是武林第一流的高手,遍尝之后,也必将穿肠烂肚,七窍流血而死!”

庄少功听罢,又是惊惧又是痛心,无名虽然胡作非为,但如此糟践自己,也令他不忍。

莫非,此事无关风月,只是他抛弃了无名,无名万念俱灰,便要惨死在他面前?

事已至此,他长叹一声:“……你这女子,为何如此歹毒?”

红衣少女道:“我哪里歹毒?武斗我一招便死了,他又懒得动手,我有什么法子?”

两人说话间,无名慢条斯理,吮了一勺砂锅煨鹿筋,又喝了一口玄蜂酒。

原来,他品出砂锅煨鹿筋下了‘寒食散’,这药令他浑身滚热,便喝一口玄蜂酒。玄蜂- xing -寒,乃是至- yin -之毒,与‘寒食散’相恶。药- xing -如此抵消了,非但与人无害,还别有一番风味。

而炒鸭掌里的‘相思苦’,催得他心脉阵阵绞痛,尝一口曼佗罗做的翠玉豆糕,又舒心了。

只是,每道菜掺杂的不止一种毒物,有些药- xing -相恶,有些药- xing -相使,解起毒来十分繁琐,最快也要吃上四百七十三口。因此,他的吃相显得耐心、细致且斯文。

红衣少女看着看着,突然脸色一变,急取来账房的笔墨纸砚,逐一录下无名品尝过的菜名。

无名忽然道:“五两。”

红衣少女一怔,道:“我请你吃饭,不过讨一张方子,你却开口要银子!”

无名道:“黄金。”

庄少功看不出门道,观颜察色,却也知道无名已化险为夷。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默然无语,旁观少女写赊账的字据,少女发觉他靠得近了,仰头瞪了他一记。

无名见这两人相互看得有趣,提溜着墨迹未干的字据,转过身,慢腾腾地上了楼。

少女望着无名的背影,半晌怅然道:“明明才十八岁,却像个小老头子。”

“十八岁……”庄少功有些汗颜,他以为,无名不过十六七岁。

少女反倒一脸惊异,打量庄少功片刻:“你这么呆,一定不知道如何使用‘病劫’了。”

庄少功想起了无名那一番自诩兵器的高论,眉头一皱,心里十分不快,也不与其争论。

“呆瓜,我原本是来劫你的,可惜技不如人,只能甘拜下风。告诉你罢,我劫你,也是为无名着想。你若去了金陵,无名和乾坤盟的夜盟主,必死无疑!”

庄少功一听之下,果真变成了呆瓜:“此话怎讲,夜盟主和无名有仇么?”

少女道:“我怎么晓得?这是我们门主讲的,门主晓得很多内情,旁人若是晓得了,死一百次也不够,我是‘六舞’里的‘扇舞’,有空来蜀中找我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了!”

这红衣少女说罢,身影一晃,已不在桌前,但听店后一声马嘶,便不知所踪了。

庄少功望着空气暗自钦佩了一阵,和这些潇洒的江湖儿女比起来,他是大大地不如了。他应邀去参加比武招婿,也是为了见见世面。运气好了,或许会博得夜盟主的千金夜烟岚的青睐。但他于女色并不十分要紧,不愿辜负父母的一片苦心,才顺其自然,只盼能和夜烟岚交个朋友。

此时,思量少女的劝告,却千头万绪,似另有隐情。

“无名,那姑娘说,金陵去不得。”上楼进了敞开的厢房,庄少功开门见山地说。

无名坐在床前,正要解衣,闻话抬起头,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

庄少功道:“你和夜盟主有私仇么?”

无名把目光一垂,睇一眼身边的床榻——看样子,是叫他过去坐下叙话。

他踌躇片刻,不尴不尬地走过去,也就把衣袍一理,挺直腰背,端端正正地坐下了。

两人并肩而坐,一时无话,也看不见彼此神色。

庄少功思索一会,先沉不住气,扭头看无名。无名也侧头看着他,笑了一下。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这一笑,来得毫无道理,就像让他脚踩三尺厚冰,突然抬头,看见了春光无限明媚的艳阳天,只觉头晕目眩,浑身不自在,十分糟心。

无名哪管他感想如何,变戏法似地,把手摸进怀里,取出一个以细绳扎裹的油纸包。

庄少功谨慎地接过来,料想这便是他所问的私仇的谜底。掂一掂,捏了捏,有圆滚滚的硬物。

他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托在掌中,解开来看——

一颗颗圆滚滚亮晶晶的,是蜜饯枣子。底下两个金黄的饼子,有些变形,还微微有些热。

庄少功的心情顿时万分复杂,无名吃了十八样剧毒的菜肴,却把这些好吃的留给自己。

无名道:“吃罢。”

庄少功屏住呼吸,把嘴闭紧,转头看窗外的夜色,只觉万籁俱静,夜色朦胧……

无名又道:“还生着气?”

庄少功压抑着心绪,堪堪地说出一个字:“没……”

无名未察觉到庄少功的反常,缓缓地舒展身躯,病恹恹地躺下:“我去报官,知县说他庙小,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请我去州衙自首。翻过那山岗,是建安县。你们走错道了。”

庄少功一听,既生气又感动,眼泪几乎掉下来:“无名,你又恃强凌弱,拿人钱财!”

“破财消灾,不拿,他想不开。”

庄少功满心困惑,百丈山的山匪,建安的知县,何以如此畏惧无名?

若说无名杀人不眨眼,他却并未杀害那下毒的红衣少女,红衣少女似乎也不十分忌惮他。

何况,无名竟会给自己捎带蜜饯饼子,可见心地还是善良的,并不像丧心病狂的恶人。

——莫非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了?

庄少功收拾好乱糟糟的思绪,转过身,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年郎:“无名,山匪是你杀的么?”

无名皱了皱眉头,似觉已没有说话的必要,但又不得不睁开眼,深深地看着庄少功:“我看着你,你可想死?”

“……我又不是卫玠,只会被你气死,岂会被你看死。”

无名道:“想太多的人,却会作法自毙。这有一桩公案,太长,就不讲了。”

庄少功默了半晌,暗觉强词夺理,但也毕竟有几分道理。他原本想问什么,冰释前嫌之后,却不记得了。只因无名抬起一只脚,自然而然地,放在他的膝上。

他以为,此举是亲昵示好,也就听之任之。从未与年少之人如此亲密,心里忽然柔软起来。

犹如拨云见日,他望着无名,这无父无母的少年郎,也是知道撒娇的……

无名也状似柔弱地望着他,惫懒地说:“出门之前,你答应无心替他伺候我,打洗脚水来。”

庄少功拎着木盆,秉着油灯,铁青着脸,下楼过穿堂,寻到客栈的厨房。

他在家里洒扫叠被,诸事亲为,烧水自是小事一桩。只是,那种春风解冻的气氛,本适合交心,无名竟出言要他烧洗脚水,心底有些失望,无名只怕还要得寸进尺,让他伺候着洗脚。

他忿怒地往填好柴,往锅子里舀水,一转头,惊觉墙角缩着一团黑影。

那黑影见了他,吓得一缩,抱头哀哀地告饶:“爷爷饶命!好汉饶命!”

他定了定神,持着油灯,上前相扶:“这位兄台,你怎么样?”

火光摇曳,影子在墙上不安地跳动着,那人霍地抬起头,双目圆睁,露出满是脓疮的脸来。

庄少功吓得倒退一步,一只燥热的手掌,立即捂住他的嘴,顺势把他捞进怀里,又稳而有力地扶住歪斜的油灯,先低声道了得罪:“少主,休要惊慌,在下是赶车的车夫。”

庄少功当机立断,从那健实的臂弯里挣出来,抹头一看,果然是姓马的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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